稻场夜话
　　马灯悬挂在一根竖起的木棍上，发出昏黄昏黄的光，照着谷堆。谷堆被拾掇成圆锥体，在平坦的稻场上耸立着尖部，似是要刺破四周的黑暗。
　　像这样的谷堆在这个稻场只有两个，因这稻场只有两户人家共用。稻场在村子的南畈，离村子还有半里来路，夜晚需在这里看守，不然怕有人偷。
　　“他大爹，看你们家那么大一堆，今年的收成不错吧？”
　　“听他三佬说的，我看多个八九袋谷子，算是到天了。”
　　“今年的雨水还好，我家的收成也就是这个谱了。”
　　“我看你夏天的时候不是追过一次肥吗？怎么？也才多这些？我不信。”
　　“他大爹，这还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有得假吗？”
　　这时起了一阵风，有些凉意。马灯晃动了几下，灯光也随之晃动着，谷堆的影子来回移动，一会儿又站回了原位。刚打下来的稻谷的香味弥散在空气中，仍然带着泥土的气息。偶尔听得两三声青蛙的叫声，似是提醒农人秋凉已至。
　　大爹裹了裹粗布短衫，三佬仍是光着膀子。
　　“天有些凉了，来，他大爹，抽支烟。”
　　三佬边说边从短裤兜里掏出了半盒烟，从烟盒中抽出一支递了过去，并抽出一支叼在嘴上。又在裤兜里拿出一盒火柴，向大爹凑近了，划着一根，立即用两手捂着，像是捧着一团火。大爹赶忙将叼在嘴上的烟凑在火上，用力吸了一口，烟便着了。那根火柴仍在燃烧着剩下的半截，三佬也点上了自己嘴上的烟。
　　“唉，等晒上两三天，又会折上一两袋，再扬一扬，还得打折扣。”大爹叹着气说。
　　“是啊，晒多了日头会折，不多晒晒到完粮时又验不过，难哩。”三佬接道。
　　两个人沉默了。都只顾着吸烟，两个红点在忽明忽暗地闪烁着。村中传来一阵狗叫，很快便消逝里黑暗里。烟灰积累得长了也不觉得，自动掉下来，还没落地，就被风吹走了。一会儿，烟已经烧到食指与中指间的夹缝处。这时，三佬又抽出两支烟，各自一支，他们将烟的一头捏在拇指与食指之间轻轻地来回搓了搓，在地面上磕了两三下，极熟练地将烟头接上了，于是又开始吸着了。
　　“去年天旱，收成不好，完粮后，家里只剩下八九袋谷，没接上麦就吃完了。后来还是找他大舅借了一袋米，缓到现在，好在接上今年的谷了。”三佬吸了一口烟说。
　　“唉，去年各家按人头和田地亩数，完完粮后，还抽了一次人头税，总的平均下来，一个人就得两百三十五块六毛三。我家有八口，光这一项就摊了一千八百八十五块零四分。你算算，一年下来的总收入也不过三千块钱，去掉这一项，还能剩几个？”大爹接过话茬说。
　　“前年我家二狗结婚，从他大姑家借了八百块钱，到现在还不是没还上？”
　　“唉，一大家人要靠这几亩田的谷子，看来今年又够呛的。”
　　又是一阵沉默。三佬那半盒烟在一阵一阵的沉默之中吸完了。不远处的稻场上马灯散出的微光呼应着这边马灯的光亮，隐约也能听到那边传来守场人说话的声音。两个人又谈了好一会儿，马灯不知什么时候熄了，天上剩一些寒星，似暗夜眨巴的眼睛。
　　“他大爹，睏了吧？睡吧。”
　　“睏倒是不睏，累倒是很累了，好，睡吧。”
　　于是两个人各自拉了一捆稻草铺在谷堆旁，摊上铺盖卷，睡下了。可是过了许久，还能听到他们叹息和翻身的声音。原来，他们为今秋的丰收睡得并不安稳。
　　于今，免征农业税已经有好几年了，发放粮农补贴款也过了两三年了，可是他们却在好几年之前就已经故去了。
　　 2011年10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