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敢情好。唉——”李先明叹气说,“那就不知道投胎到谁家了。”
“你们庄重点行吗?说得那么轻佻。”我实在忍不住了,戴上眼镜扫了一眼手机,气不忿地说他们,“人家家里死人了,你们还点赞,能有点同情心吗?”
“我是赞他拿那么贵的手机做陪葬,说明他俩伉俪情深。”李先明说。
“好吧好吧,咱们做点正经的,随份子。”小江看见大家都面含同情,收起笑容说,“我随二百。谁愿意随的,都发到朱峰手机上。老朱,你代表大家去安慰安慰他。”
“是啊,”李先明附和说,“他这人讨厌热闹,老朱你一个人去,用手机把钱打给他。他不缺钱,可是同事一场,咱们也要尽尽心意。”
聊兴一来,他们这才从虚拟朋友圈回到现实朋友圈。我已经没了兴致,出去补足了餐费,扫了一辆共享单车骑回家。
(五)
不知什么时候,外面雪下起来了。冷风一吹,我的酒劲也上来了。勉强骑到我住的小区附近,头重脚轻几乎滑倒,我索性驻车漫步。大脑醺醺,脚步绵绵,寒风卷起雪花飘洒在脸上,眼前一阵阵迷蒙,仿佛被什么牵引着,我信马由缰走上了湖边栈道。一片深色的湖面,一条铺满雪片的木栈道,边沿黑白分明,仿佛阴阳两界。一位丽人曾经在这里殒没,就像落入湖水的雪花一样,悄无声息,了无痕迹。在那个寒流滚滚的夜晚,湖面结了薄冰,她为什么会独自走过这里,而彭幽泉却没有过来接她?是她担心未婚夫下来一同受寒,不让他来接,而彭幽泉也乐得宅在家里玩手机?还是她没让未婚夫知道她来,为了给对方一个惊喜?一阵寒风裹挟着雪花,掠过枯叶落尽的树枝,带着萧萧的呜咽吹透我的周身,我赶忙裹紧风衣。胃里的酒沸腾起来,灼热的酒气顺着血管冲上脑际,一阵眩晕,我向着水边趔趄了两步。
“叔叔好!”背后传来怯怯又甜甜的女声。我一个机灵,酒劲刹那消尽,全身汗毛倒立起来。猛然回头,身后不见任何人影。四处望望,黑色的湖面依旧静静地吞噬着洁白的雪片,寒风依旧萧萧地呜咽着,不远处的路灯照过来,光秃秃的树冠上伸出一根电线杆,上端高挂着一部监控摄像头,正对着我……
失魂落魄,三步一滑,跌跌撞撞抢到楼下,看见彭幽泉家亮着昏暗的灯光,我上楼敲他的门,没有回应。打电话也被他挂断了。发他微信,他一条也没回复。发红包给他大家的份子钱,他也没收。
凌晨,我从梦中醒来,一缕香魂萦绕于心,再难入睡。起来用凉水洗了一把脸,突然想知道圆圆出事时在手机里看什么。我找到手机翻看那时间段的朋友圈。果然,老彭发了两条信息,一共18张图片,都是圆圆各种甜蜜的表情、妖娆的身姿,和他们二人的各种恩爱,还有肉麻的文字表白。我看,他陪葬的那款顶配手机,其实是要拿它来偿命!我真想为这两天的事情说点什么,再拍下那个湖边栈道,发个朋友圈。拿起手机才发现,我不知道怎么发。我厌恶地把手机甩出去,它潇洒地做着托马斯回旋,飞到沙发上弹起来,稳稳地落在电脑桌上。屏保随机显示一个小鲜肉明星,一副不屑的表情。
(六)
年下的一个公休,雾霾天,阴沉沉的,我正好睡个懒觉。起床洗漱,房间里光线昏暗,听见有人敲门,砰砰砰地手还挺重。我戴上眼镜开了门,一个身材瘦削的大个子站在门口,蓬头垢面,络腮胡子差不多和头发一样长,掺杂着一些银丝,穿着一身脏污破洞的秋衣秋裤,和耗子皮的颜色一样。我推正眼镜凑近细看,从毛发丛林当中露出的眉眼上,认出是彭幽泉,心里隐隐惊惧。他像个守坟三年的孝子,在房间里昏暗的光线下,两眼无神,表情带着一丝鬼气,手里端着一个盘子,盘子里的一大块东西被一张纸巾盖着,有点像上坟的供品。我不信邪,暗暗思忖,他这个厨盲居然在家里修炼好了厨艺,这一定是做了什么美食,来向我显摆来了。
“呃……咳咳。”可能很久没说话了,他痰嗽两声,嗓音沙哑浑浊地说,“那个……我的手机掉进马桶里了,暂时发不了朋友圈。”掀开纸巾,下面是一块方方正正的黑炭,他一本正经地说,“我的面包烤糊了,你先给点个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