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仔细看了看,原来那一天是西门庆的二姨太李娇儿的生日。根据西门府的规矩,手头阔绰的姨太太过生日会大摆宴席。李娇儿曾是西门府里的财务总监,自然捞了不少油水。胡僧吃的都是她请别人吃的菜肴。很多评论《金》书的人认为,西门庆用了一系列象征男女性器官的食物暗示胡僧,希望他尽快给自己壮阳药。实际上,这份菜单是李娇儿的内心独白。她被西门庆冷落太久了,只好在饭桌上大做文章。那碟子“乌皮鸡”可能是卤好的乌鸡。
卤乌鸡好吃不好吃?我不清楚。我一般是去菜市场买活生生的乌鸡,让鸡贩子当场宰杀。随后带回家里炖汤。有时候也会掺上粳米熬成乌鸡粥。我吃乌鸡是图补气血。根据《中华本草》记载,乌鸡“补肝肾、益气血、退虚热”。若是配合黄芪清炖,则有益于气短胸闷易疲劳的人;若是添些党参,则能缓解妇女的痛经症状;若是加入枸杞,也能够起到滋补肝肾之效。只是不能多放,多放易生内热。另外,我从来不觉得乌鸡肉好吃。对比三黄鸡与芦花鸡,乌鸡的脂肪量太低,吃到嘴里不够香滑肥美。好在乌鸡的氨基酸与微量元素比别的鸡肉高。所以,我喜欢把乌鸡切剁成块,混上一些中药于砂锅里,用温火熬炖,炖到鸡肉烂熟的程度,才略略放些盐。因此,乌鸡的精华都融入了汤里。鸡汤鲜美不需赘言,鸡肉填入口中却是平平无奇了。
也许有读者不服,会列出各种烹饪乌鸡的方法。实事求是的说,中国人自唐朝以来,食用乌鸡多是炖煮,无非是配料有区。唐朝人最初对待乌鸡,是将它视为通灵之物的。唐朝人迷信,动辄信奉“物以稀为贵”。他们看到黑猫就觉得可以镇宅辟邪,看到乌鸡就觉得比较神奇。乌鸡是黑皮黑肉黑骨黑心黑肝,偏偏羽毛有的白如雪,有的黑如膝。唐朝人对乌鸡脑洞大开,硬是让它成了精。如记载隋唐朝野轶闻的《朝野佥载》,讲过一个名叫卫镐的县官去县里视察工作,路上走累了,顺脚到了一个老百姓家里歇息,同时决定在这家吃饭。老百姓看到大老爷光临寒舍,慌忙准备杀鸡做饭。卫镐有些困乏,就趴在桌子上假寐。结果他刚一闭眼,就看见一个黑衣妇人领着一群黄衣小孩哭着喊着求他救命。卫镐不想搭理,索性睁开眼睛,催促怎么还不上饭。他的一个亲信走过来说:老爷,这家人是在太穷了,厨房里没有什么能吃的。他们准备把家里的乌鸡杀了炖肉。可是这乌鸡刚刚抱了一窝小鸡,老百姓还在纠结着呢……卫镐恍然大悟,原来他梦里的黑衣妇人就是乌鸡精所化。这一来,卫镐也不让杀鸡了。已修炼成精的鸡谁敢吃?吃了没准会落恶报呢!
话说回来,卫镐不敢吃乌鸡,不代表别的人不敢吃。有些胆子大的人,会将乌鸡拔毛剥皮,再将鸡皮煮熟,与熟猪皮和海蜇皮一起切成细丝,摞成小山形状,继而用香油爆炸花椒与姜末,混入精盐与酱醋,淋在三丝“山”上。这是陕西名菜“三皮丝”,最早的名叫“剥豹皮”——寓意是活剥中唐奸臣王旭、李嵩与李全交三人的人皮。这三人贪赃枉法、作恶多端,一个外号是“黑豹”,一个外号是“赤黧豹”,一个外号是“白额豹”。百姓们对他们恨之入骨,得闻此菜,争而食之。但是这个故事属于江湖传闻,不足为信。
乌鸡在唐朝没有形成大规模的养殖风,能够享用它的,应该是社会阶级比较高的人。比如太平公主。太平公主操心的不是吃乌鸡肉,而是放乌鸡血。她为了美貌,命人将三月三的桃花采下,阴干研成细末,再配上七月七的乌鸡鲜血,将它们搅拌成为糊状,然后敷在脸上和身上。待干了之后用温水洗净。太平公主长期使用乌鸡血面膜,功效如何?据说“面白脱如雪,身光白如素”。桃花有助于女性美容,我信。但用鸡血敷脸不但让人瘆得慌,而且无医理可讲。无奈在天之骄女的光环里,没理也成了有理。何况以她的身望与权势,当时人谁敢说她一字丑?
乌鸡正经走上千家万户的餐桌是在元朝。元朝御膳房的大师傅们喜欢拿乌鸡做菜,还喜欢拿乌鸡酿酒。在元代领膳太医忽思慧所著的《饮膳正要》里,皇室饮酒除了虎骨酒、枸杞酒、松节酒、松根酒、羊羔酒、五加皮酒、小黄米酒、速儿麻酒、腽肭脐酒,还有乌鸡酒。更详细记载了其制法和疗效。忽思慧把乌鸡写成了壮阳圣物:乌鸡与甲鱼混在一起炖汤,可以治疗男性阴痿。这消息一传开,民间都养起了乌鸡。就连马可·波罗访华,也惊奇江南人家们除了养牛养猪,还养了不少乌鸡。
到了明朝,李时珍又把乌鸡编入《本草纲目》,称它是“膳食最佳”。李时珍认为男女都可以多食用乌鸡。但是有个叫龚廷贤的老中医,他将乌鸡真正做成了“药鸡”。他将一整只“白毛乌肉膳鸡”去毛与内脏,再将人参、当归、熟地、川芎、白芍等十四味中药研碎成末,填入鸡肚里用水、酒煮。煮熟之后,他将药末与鸡肉取出晒干,再混成一团用粳米酒水煮糊成丸,用以治疗妇科病。后人称之为“乌鸡白凤丸”。“白凤”形容的是白羽乌鸡。清朝御医又在原先“乌鸡白凤丸”的基础上进行创新,使之成为宫廷御药。慈禧就没少吃乌鸡白凤丸。如今的北京故宫博物馆还搁着她吃剩下来的药丸。
话说回来,乌鸡虽然有滋补的功效,却离不开中药的支撑。它只是一只黑色素比较多的鸡罢了。好比黑人的黑色素比白人、黄种人多一样。乌鸡能够成为药膳,在于各种药材相互辅助,混为一体,被人体吸收,起了调理作用。而那些拿着乌鸡血去洗头发,或者用鸡血拌了蜂蜜煮了吃,以求容颜回春的旁门左道,我觉得都可以洗洗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