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城的另一个骄傲也是条街道,名叫迎泽大道。这条贯穿太原城的道路与汾河一起将城市分割成四片,她南接古南门,宽七十余米。这个数字定格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在今天看来是大都市主干道的标配路宽,当年是不可想象的。迎泽来自古迎泽门之典,至于古南门和迎泽门有什么典故,吾辈实在不清楚了。不过迎泽门在近代还有个笑典,说在四九解放军破城年之际,山西一众名流谏言,昔日酋破并州,从迎晖门入城,盖晖字可析日军二字。今共军来,泽字契合共匪首领之名。阎都闻之即令摘匾。此典出晋地文史资料,不出意外为后世文史老人鄙薄阎锡山的。
其实阎锡山治晋,还是颇有政绩的,与许多近代军阀一样,他们在治理小圈子时,用的还算是怀柔政策,保境安民是他的第一目标。从阎锡山治理山西三十余年的实际状态来讲,晋地相比其他省份,更安定和富足,教育和实业也更发达。如实对于山西的百姓来讲,这一点真的足够了。
石卿之前跟我讲,赵君学识深厚但少言寡语,话不投机者更是无片言只语,相见之初颇多顾虑,怕是一直冷场,相对无言,岂不是尴尬。然赵君极尽地主之谊,侃侃而谈,晋人晋事,前朝今世,字字珠玉,妙趣横生,尤其所讲晋地晋人更是胜读十年旧书。可谓谈笑风生可比汉唐名士,豪爽之气宛如韩赵侠士。
赵君先人曾奉阎都治晋,多有建树,后因襄理观念之别,离晋远赴关外。内战之后,因思亲过甚,偷回龙城,却被昔日同僚小人所卖,以阎公旧部之罪所诛。赵君自幼随母读书,涉经习史,终生以读书为乐。晋地四九年后,文脉凋落,所见文史杂谈多显浮夸,所讲阎都多为主义论得失。赵君深晓晋地文史,又兼阎公旧部后人,若能够以两者相加定可以讲一番好玩的东西。
有关三晋,诚如赵君所言,想知道山西的妙处,一次旅行是远远不够的。从太原晋祠中的鱼沼飞梁到平遥古城外的王家大院,从黄河岸边的壶口到芮城永乐宫的朝元图,每一处都让你感觉自己的渺小和无知。朋友曾经问我,去了那些地方,为什么就不留下一点文字呢?其实这问题自己也扪心自问,答案是模糊的。
孔夫子有“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之说,我们今天再说这些,其实是羞辱老先生的。不过《论语》这“四可”之后还有三句:“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鸟兽草木之名。”这三句抛弃前两个目标远大的,单讲最后一个还是可以的。犹如读书写字到底为什么,我们一直在纠结。其实放弃所有宏大的,剩下的那点微小目的,知道一点不懂的东西,开一点眼界还是蛮不错的。
二〇一九年元月十三日初稿
二〇一九年十月二十八日改稿
西苏于吴中沁庐西角
又,去山西期间曾用手机随手记录行程,比之上文更多一点乐趣,故摘录于文后。
十月十一日
苏州火车往山西大同。好久没出门,居然有点忐忑,看网上讲大同天气已经入冬,而且印度洋有台风袭来,山西在深秋将有场大雨。朋友从太原发来信息,说想看看淋湿的囧态,满是欣喜的神态。
关于山西的印象完全是梁先生发现的唐代村庙大殿,还有朋友炫耀的那些长卷壁画。
这一年过的很不平静,说不出的压抑,却又是毫无出路的无奈,也许是过了知命的年纪,无法把握自己的衰老,有点害怕而彷徨,可是我又害怕什么呢?
身边很多朋友渐渐失去消息,生活把当初那点热情和爱意已经消磨殆尽,孤独重新环绕。如同坐在列车的窗口,望着外面一片漆黑,无所适从。丢下的故事,是不是可以在这趟旅途有一个重新开始,其实我真的蛮期待。
山西我果真来了。
十月十二日
醒来,车正停泊德州,翻身再睡,迷糊中似乎听到沧州的地名,再醒来车已经到了天津。车窗外阳光明媚,一抹阳光刚好落在一幢西洋建筑上,特别的漂亮。离目的地还远,翻身再睡,下铺的旅人鼾声如雷,真想一巴掌拍醒他。
如今高铁盛行,绿皮车就显得有些落寞,行走变得那么随便,停停走走,说好听是自由自在,实际上无非是为别的路让行。
窗口的太阳很暖,如果能够安静一点,如果还可以有一缕音乐,那种舒缓似私语,仿佛是经年的老友,或深爱的恋人,在耳边缓缓道来,那就圆满了。可惜这个真没有。
傍晚,车抵大同。车站一如平常,未见昔日平城风貌。入古城延绵新筑城墙倒也蔚为壮观。住孔庙一侧大同府客栈,四合院模样,不知是否是山西的民居特色。
晚去凤临阁吃饭,点当初慈禧老太奔陕西逃难时所吃凤趴窝和当地盛名的烧麦。鸡味道尚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饿的缘故。席间国外游客居多,手捧旅游指南。大同的夜色很美,尤其是沿城墙,灯光下的老城有一种诱惑。
十月十三日
今天去城外的云冈石窟,朋友说美梦实现,这话很有点意思。云冈开凿于北魏时期,风格迥异独特,相对中原的造像多一份刚毅。鲜卑人入主中原,汉化的过程中,选择了印度佛教,抛弃了自己原先的原始巫术,应该不仅是对释迦如来的信奉那般简单。
云冈石窟大都以石凿像,后代有再塑泥衣,加描彩色,但昙曜五窟,还保持着当初的原貌,像身巨大,人物面目多比照北魏帝王之容,实在是让人震撼。石窟多双佛造像,颇为罕见,该是鲜卑政治的因缘。
黄昏行古城中,得见代王照墙九龙壁,虽建于洪武年间,亦可见代王在山西这地所拥之权势,僭越之行在远离江南的地方,到了如此的肆无忌惮。站在九龙壁下,忽然想,也许明初的政治不是史料里讲得那样可怕。
十月十四日
今天有点赶,需要去浑源的悬空寺和应县看辽代木塔。悬空寺在恒山脚,崖壁上凿洞为屋,外插方木建廊道,远观颇为壮观,入寺则显幽闭,故推测当年是僧人闭关所在,现在所见廊檐均是后期所加,李白当初诗意定不是今天之样。
后登恒山,山中为道家恒山大帝所居,是五岳中道家居主的大山,佛教寺庙并未看到。反思悬空寺在山脚崖壁也就顺理了。
衡山无华山之险无嵩山之学无泰山之伟无衡山之秀,或这也是山西地貌之缩影。
应县木塔,为山西古建之翘楚,当年梁林先生发现时,震惊中华。此塔为辽皇室为萧后所建,全木结构,九层浮屠,气势磅礴,非江南灵秀可比。千年之前辽人倾一国之力,造神奇之物屹立三晋之端,当年该是如何的富贵模样。
初见惊叹,再看感慨,细观无一不精妙,大同之妙此塔足以代表。
夜归,登大同城墙,灯光照射下的城楼,别有一种气度。遥想当年拓跋耶律,他们顶盔贯甲,迎风而立,或是面对城下金戈铁马,点点火把,是什么样的豪情壮志或悲凉哀歌。
十月十五日
在大同的最后一天,天时阴有雨,又云散日出,阳光斜来的一刻,映射到古寺的琉璃瓦上,千年的古寺变得那么美丽诱人。大同的善化寺,始建于唐,胜于辽金,今尚存辽构大雄宝殿,趋势宏大,顶部有斗拱环抱金龙藻井,五方佛侧有辽金二十四诸天塑像,四壁绘清康熙间大型壁画。
辽金所构建筑大气异常,绝非江南可有,站立殿前一时间居然有点迷茫。
游走在大同的古城里,那些尚存的古迹总能够让眼前发亮,只是当华严寺出现在眼前,感叹之后忽然发现我没有走进的兴趣。
傍晚到太原,有朋友来访,谈晋地过往与今昔,收益良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