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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起

作者:曾是刀客    授权级别:B    精华文章    2014-04-27   阅读:

  
  晋夷离家时,小茶才在呀呀学语。晋夷用带回来的木料精工细作出两把小提琴。最后的这两把小提琴,泛着藤黄和番红花的光泽。晋夷说,这把藤黄的琴,叫惊起。只是,他一句也没提及另一把琴应该叫做什么。躺在琴盒的惊起,显露出少女般优雅的体态,和寂寞虚空的骨盆。这让粟小玉多年后恍然醒悟到一句词: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粟小玉第一眼见到这把琴,仿佛是目睹到一个褪下衣裙、站在水边的少女,我见犹怜的渴望瞬间欲罢不能。粟小玉说:“我什么都没有,就把这把琴留下吧。”晋夷用一块丝帕轻轻拂拭着琴体,不动声色地点头。在后来的许多年里,粟小玉一次次打开琴盒,就看一看。小茶问:“妈妈,同学问我是从哪里来的?”粟小玉说:“你从琴里生出来的。”小茶说:“不是。我是从妈妈的身体里跑出来的。”
  粟小玉看见晋夷提着琴盒站在门口,与许子慎聊天,比较着到底是药品还是音乐对人的病体更有疗效。当时霞光微红,他们同时住了声,看着吹糖人挑着担子经过,糖的焦香扑鼻。晋夷、许子慎、郭离和粟小玉从小就在明夷巷做玩伴,都用零花钱、牙膏皮、废铜丝换过糖人。一个人得到糖人了,其余的人谁都要尝一口。当时,粟小玉抱着小茶站在晋夷身后,小孩在嘟嘟噜噜地练习发声,大家就像心照不宣,既不说糖人,也不说孩子,于是眼光就都飘浮起来。郭离抽着烟走过来。他说,你们都很早啊。起初,晋夷还绷着脸,没有搭理他。郭离对着小孩做鬼脸,还说昨晚他梦见一颗星星掉进河里。一丝忧虑从粟小玉脸上闪过。到最后,晋夷还是和郭离说笑着,一同朝河边码头走去。许子慎用脚踩着地上的烟头,在他们身后大声叫道,星星都掉进了河里,你这个神算子还敢渡河而去啊。
  粟小玉一坐就是半夜,黎明时叫小茶起床上学。小茶躺在床上发愣,严肃着小脸,皱起眉头的神气和晋夷一模一样。小茶说:“我昨夜里见到爸爸了。”粟小玉别过脸去,小茶见了,就扑到她身上,一声声地撒着娇叫妈。粟小玉想不通一个大活人,竟能在众目睽睽下消失了。郭离说:“要不,我再去找找。”粟小玉说:“我就担心有这么一天,人不见了,怎么就会不见了呢?”郭离说:“晋夷这人,随时都会出人预料。”粟小玉眼前还流淌着梦境中的那条河流,往昔那些熟悉的和似曾相识的细节,飞快地浮上水面。这一眼看去,郭离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粟小玉怀疑郭离背里还知道些什么,他却不说,粟小玉心急如火焚。当郭离提着晋夷的行囊走进门来,粟小玉就像中了咒语一样呆立在当地。郭离的灵通总是让人莫名地期待,即便是不可预知的信任和惊惧。粟小玉问他:“你还看见了什么?”郭离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风从河面上吹来,晋夷就站在船尾,那被弄乱了的头发亮丽如芦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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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晋夷没有留意到头发被风弄乱了,也没有留意到暮色已经降临河上。世事是一条深不见底的河,他现在就站在河面上。晋夷的手指下意识地屈起来,仿佛还在顺着枫木面板的纹路摸索。他看见自己穿过山谷,她出现在枫林边,红色的木叶不停地往下落,拦住了晋夷的脚步。他俩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太阳一点点滑向山的背面。第二天,晋夷在伐木工人的引领下,进入山林深处的伐木场,四处可见粗壮的原木堆集如山,他始终心不在焉。出山时,他们最终相见。晋夷在无数的原木中找到了他可以放下心来的那一棵,甚至他能看到未来成型的提琴背板,上面或许会有几处不小的疤节,晋夷也没感到绝望。后来,在明夷巷寂静如晦的作坊里,晋夷眼见琴身渐渐显露出原木色的雏形,脱口说出的竟是,清风夜起,悲笳微吟,乐往哀来,怆然伤怀。一眼看去,这个背对着他的女人,忧郁深邃得如此惊心动魄。
  夜深了,粟小玉还在哭泣。还是没有怀孕的征兆。在后来的无数个夜晚,让星光黯然失色的哭泣,像四面墙壁的投影,逼使晋夷和粟小玉在床上做出困兽般剧烈的挣扎。月光只在疲倦的睡梦中淋漓如雨,晋夷孤独而绝望,他在湿软的土地上不停挖掘,到头来一无所获,只好永久地陷入干涸的僵局。逐日眼见粟小玉蜷缩起精疲力竭的身体,像一道虚无空茫的伤口,晋夷倍加伤感。这件事还有许子慎知道。他给粟小玉开出无数种方子,耳语过密不传人的药引。他遍翻历代的本草经、拾遗、证类典册,然后爬上阁楼,细心查阅先祖日记中记录下的古怪单方,昼夜冥思苦想。小茶出现后,许子慎依然继续着秘密研究,粟小玉却再也没有踏进药铺。时间一晃而过,事实上,许子慎终于修练成为诊治不孕症的大师。药铺前隔三差五就能看到送锦旗的妇人。这些个平日苗条清秀的身子,一下子就鼓起了圆圆的肚子。
  晋夷从外地带回来一个婴儿,叫小茶。这是个过了周岁的胖小子。三年来粟小玉终日躲在木楼上暗自悲伤,她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失去了晋夷,她没想过晋夷还有回来的这么一天。粟小玉说:“你到底回来了,还带着个婴儿。”晋夷说:“这是我们的儿子,叫小茶。所以,以后你将会很辛苦了。”粟小玉的平静带着忧郁,却渐渐地露出笑容。这张脸上的光温暖起来,母性本能由衷流露。晋夷的心头一股暖流淌过,如当年在新婚夜的灯下惊异粟小玉的美丽。粟小玉说:“看他面如圆月,就知道是个幸福的孩子。”晋夷说:“应该说,是你才能给他的幸福。”后来许子慎问粟小玉:“你真的能肯定这是晋夷和别的女人生的儿子?”粟小玉说:“千真万确。因为晋夷说,我才能给他幸福。”许子慎就有些不明白。粟小玉说:“你不了解晋夷。这样高傲的人,只会为自己的儿子向别人俯首。”许子慎想了一会,说:“你就能心甘情愿地接受这个孩子?”粟小玉笑起来,反问:“晋夷是我什么人呢?”
  晋夷决定去省大剧院送小提琴,今日去,明日回。头天夜里,粟小玉梦见自己的心脏忽然跳着穿破身体,升腾到天空上变成了一颗星,然后又掉入河流,清晨起来,她有点紧张,但很快就忘了。因为她留意到晋夷也是明显没有睡好,脸上布满了疲惫的阴影。许子慎和郭离被晋夷请到琴阁的后院来喝酒。他们在回忆小时候玩过的玻璃弹珠、阿童木、橡皮筋弹、画片、蓝色的墨水、雪白墙壁上的涂鸦,甚至担心起日渐稀疏的头发。月光像水一样漫过青石板的地面,缸里的鱼竞相跃起,粟小玉在掩嘴,打哈欠,给杯里添酒。男人们开始显露出不同的醉态,或沉郁若失,或陶然自得。都说卜算者三缄其口,酒后的郭离例外,在酒水淋漓的桌面上,不停地画出细密零乱的卦象、符号、异文,口中滔滔不绝,讲三震四巽数中分,讲七兑八艮九离门,一直讲到多年以前,陈广陵第一次来到这个城市,穿件白T恤、一条牛仔裤、手里提着一瓶酒、在这个院子里站着,透过厚镜片仰望天空上错列的星辰。小茶在屋里哭起来,粟小玉起身要走,他还不肯放她走。郭离终于说:“这个家里有个儿子,对晋夷无疑是一个幻觉式的解脱。事实上,愿望和现实本来就截然不同,现在所得到的,都是将来无法逾越的障碍。”
  晋夷前后见过陈广陵两次。第一次,陈广陵正和粟小玉谈恋爱,学校放假时跟随着粟小玉回到这里,许子慎和郭离都斜着眼瞪他。问起缘故,都说:“陈广陵太瘦骨嶙峋了。”郭离把陈广陵带到晋夷的家里。清幽宁静的院子中,横坐着一言不发的晋夷和许子慎。起初,在这里,他们打算把陈广陵灌醉,露个乖,让大家都笑话一场。结果,陈广陵不仅喝酒如饮水,还慢条斯理地讲述了一个捕梦者的传奇:“在梦里,我们一如水中的游鱼。我们不时游出水面,望一望世界的沿岸,随即又拼命地快速下沉,因为只有在水底深处,我们才感觉良好……”迷住了他们。第二天在清晨的河边,他们相视而笑,彼此认为能认识对方堪称大幸。几个年轻人其实都很平凡,没什么小心眼,但在心底都暗自喜欢着粟小玉,青梅竹马的情结。粟小玉什么也不知道。粟小玉来到河边的石台阶上,听到郭离的一句话,说:“唯一的爱情,只能遭受彻骨的忧伤之后被记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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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下寨龙池   精华:下寨龙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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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短篇小说主编   下寨龙池:
前半部分给人古香古色的感觉,我以为至少是民国的事情,到后来才发现,竟然年代离我们如此之近。刀客的小说是要多读几遍,先理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因为他常不按照正常的循序叙述。这么简单的一个故事,经过这样的语言一包装,显得很难懂,其实是作者跟你在玩了一次文字的游戏。就像网友评论的那样,这样的人物似乎现实中少有,这个可能也算作小说的一点缺陷吧,弄得每个人都跟哲学家似的。


我来评论这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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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7

  • 欧阳梦儿

    倒叙式,看到后来才知小玉的初恋情人是陈广陵。毫无疑问,小玉是爱陈的。只是校园的爱情,经不起现实的摩擦。那个晋与小玉,却因一个生育的难题而劳燕纷飞。晋用送孩子这样的告别方式,让人不知说什么好。只是啊,陈广陵最好再也接受不了小玉,谁又敢说那不是一种报复心理?就算不是,物是人非,当初的爱,残缺了,接受起来便有相当的难度,虽然爱的习惯还在。

    2014-0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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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欧阳梦儿

    哈哈,龙池敢冒天下之大不违,这样夸刀客,好玩。

    2014-0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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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下寨龙池

    老刀的语言风格,老刀式的叙述方式,又现江湖。这个比那个《受孕者》丰满多了。

    2014-0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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