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我家一个真实故事，七十年代曾习文寄一杂志，退稿七字：“典型的影射小说”。记实而已，影射谁？之后几经搬家，原件均丢，40年后重写，贴博，自己发给自己看吧。）
　　我家地势高，又在村边，离庄稼地很近。当时正割“资本主义尾巴”，可母亲还是养了七只鸡。因为鸡太重要了，农民穷，纳个鞋、吃点咸，全靠“鸡屁股银行”。儿子归来、亲戚登门，没有几颗鸡蛋如何开饭？
　　这七只鸡当中，有两只鸡受母亲看重。
　　一只大红公鸡，体型硕大，身披大红氅，并有墨绿色毛羽点缀。尾羽长长地、高高地翘起；凤冠发达，红艳艳地，火苗般燃烧在头顶。公鸡每走一步，凤冠与尾羽，一前一后，都在威风凛凛抖动，帅极了，母亲叫它“大红袍”。当时，农民一般没有钟表，天亮听鸡叫，白天瞅太阳，八九不离十。母亲把“大红袍”当钟表用。
　　每天早晨，母亲起炕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放鸡出窝，大红公鸡一出窝，首先跳一跳，拍打拍打翅膀，然后登高，站在柴禾或墙头高处，伸长脖子，昂起头，冲天放歌“咯儿-咯儿-咯儿——”
　　接下来，大红公鸡附首瞅着柴禾下的六只母鸡，它的六个老婆，显得很兴奋，尖尖的嘴里也是“咕咕、咕咕”地唱着什么情歌。有时候它会跳下柴禾堆，在土缝里或草丛中发现什么好吃的，它会啄起来又放下，啄起来又放下，还满有柔情地低声“咕咕”叫，这时候，总会有一只母鸡跑过去，从它嘴里接过食物，也就是这时候，大红公鸡会不失时机地与母鸡过一会夫妻生活，根本不管另外五个。当然，它也有粗暴有时候，随时随地。
　　另一只便是一只肯下蛋的花母鸡。这只花母鸡不仅春夏秋下蛋，就连冬天它也下，母亲偶然发现。过往，一个鸡窝，一个蛋窝，过夜、下蛋各归各。哪颗蛋是哪只鸡下的，大锅饭，不清楚，有的一天一颗、有的两天一颗，反正下地归来都收了便是。后来发现柴堆里有蛋，奇怪，这叫丢蛋，哪只鸡丢的？看我收拾它。这才发现有的鸡不自觉，蛋下来了，却占着窝不走，显功似的。这只花母鸡紧蛋了，围绕着蛋窝，绕来绕去，“咕咕、咕咕”叫。这时候母亲就到蛋窝去摸，有蛋，就把占窝的鸡撵出来。捉了花母鸡进去，只一会儿，花母鸡就跳出鸡窝，边“咯达咕、咯达咕”向主人报蛋，边飞离鸡窝。母亲赶忙取蛋，一来二去，母亲就认准花母鸡下得蛋，一天一颗蛋。蛋皮浅红，光滑，两头尖而均衡，漂亮椭圆。
　　冬天了，雪汾汾扬扬下，天地间一片白茫茫，鸡们不再下蛋。有一天，母亲分明听见花母鸡“咯达咕、咯达咕”报蛋，母亲到鸡窝一瞅，果然有蛋，再瞅花母鸡的脸，红红的，就知道它怀蛋，抱起来，到屁股处一摸，哈哈，真有蛋，这叫摸蛋。
　　城里人只知道吃蛋，哪里知道，鸡要怀蛋、下蛋、报蛋、丢蛋，人还会摸蛋，公鸡授精于母鸡叫抓蛋，出小鸡叫孵蛋，放久了就成坏蛋。也算是“蛋文化”？
　　面对这只冬天也要两天一颗下蛋的花母鸡，母亲格外高兴，却并没有格外照顾，只考虑到冬天了，院里院外鸡食已少，所以毫无规律地常撒些粮到院子里，任由它们自己觅食。
　　然而新情况出现了，花母鸡头上被啄破了，流血。一次两次不在意，因为鸡们也常常为争食而相啄。花母鸡脖子的毛越来越少，露肉了，母亲吃了一惊，这大冬天的，没毛如何过冬？究其原因，另外六只鸡都追赶它，啄它，就连它的老公——大红公鸡也在列。假如为争食，也不可能出现一群对一的格局，真奇怪。
　　当时我正回去，母亲问，答不出。母亲凝视我一会儿，好象是说：我儿念了半天书，连个这问题也不知道？
　　我琢磨：花母鸡下蛋，等于发情，公鸡啄它，可能是为抓蛋。但是母鸡又不会抓蛋，为什么也啄它？不解便观察，观察下来又吃一惊：这一群鸡在院内对待花母鸡，空前一致，一只比一只厉害。对外却是个个熊包。
　　前边交待过，我家地势高而临近庄稼地，常有邻居的鸡，大胆地游荡上来，甚至进院觅食。本来就在大门口觅食的我家鸡群，竟然落荒而内逃，更加疯狂地找花母鸡发泄。就连将军“大红袍”，也是不战而退，“咕咕、咕咕”低叫，惊魂未定。
　　花母鸡脖子上的羽毛一根不剩了，鸡头血肉模糊，就连眼睛都睁不开。母亲把花母鸡抱进家，身边放点小米玉茭粒，它有一口没一口吃点，以后我在家的十几天里，每两天十点钟左右，轻轻一推它，身下总有一颗椭圆的蛋，母亲煮蛋、煎蛋、炒蛋，或蛋包、蛋铰、蛋饼，变着花样为儿子开饭。并深深自责，为什么不早点把花母鸡单独喂养。
　　我也深深掂念花母鸡，但就我回到太原的半月头上，母亲写信说：“花母鸡死了，”
　　花母鸡死了，被它的同胞弄死的，因为它肯下蛋么？至今不明白。
　　（2012.9.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