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山中(短篇小说)

作者:嘉州文虎    授权级别:C    编辑推荐    2014-04-21   阅读:

  
  老马蹒跚在崎岖的山路上,心里直犯嘀咕:若非晌午在山脚的小店与一长相鲁莽穿着破烂的穷汉顶撞得红眉毛绿眼睛,自已也不会负气赶路而落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野山岭上。老马是个牛贩子;把山中的病牛老牛便宜买来,一倒手卖给山外城镇里那一窝煮牛肉汤锅卖的老板,就能赚上一大笔钱。他每年都往山中打几个来回,受罪不少,利润却更喜煞人。
  天色向晚,渐渐灰暗下来;时值深秋,很快地沉重的夜色吞没了苍茫蜿蜒的群山。四野黑漆漆一片,夜像怪兽一样地张开阴森的大口。更叫老马颇觉晦气和诅咒的是:老天此时又刮起风飞起雨来了。秋天的山风特别凶猛,卷着松涛带着骇人的声浪从远处嗬嗬的滚来,横冲直撞,调戏着崖头和树,暴发着尖锐的浪笑,就好像有千百只野狼齐声怪嚎似的慑人魂魄。那雨呢,也助纣为虐般和风缠绵地卷着扭着,猛又乱箭样密集地往老马身上狠狠地亲热,霎时,老马就被浇成了落汤鸡,加之山风劲吹冷彻肌骨,山道泥泞举步维艰,此时此刻的夜是暴躁的恐怖而狰狞的。“鬼天,我日你祖宗八代先人板板!”老马叫嚣着,为了发泄更为了壮胆。就在老马惶然无措之际,突然发现前头有一缕昏黄在风雨中摇曳出几分凄清与神秘;在这人烟稀疏的老山林里能逢上一户人家是他的造化,老马顿时惊喜地抖擞精神朝着光明之处扑了上去,也顾不得在山道上跌了无数次交的疼痛,就急急地扣响了门扉。
  “遭天杀的你终于回来啦!”突兀的吆喝吓得老马魂飞魄散,怀疑自己是否闯上了山魅。“吱”地一声,一个披头散发的少妇从门缝里探出脑袋;她背对着灯,看不清外面,冲老马喝道:“滚进来啊!”老马眼尖,瞧出少妇多半是人不是鬼便麻起胆子哆嗦一声:“大嫂。”“你,是谁?”少妇的声音颤栗而又细软如梦呓。老马受了催眠般一阵恍惚,“老——马。”“你,你莫非就是,牛头马面?”啪震山价般响地猛然推紧了门。从少妇惊骇的举止看来一定便是人了,老马舒了口气,“大嫂,我到山那边走亲戚,天又冷又黑且风大雨急,可路还远,只好向你借宿一夜,我付两元钱行不?”屋内沉寂了一下,然后门开了,飘出柔腔软语:“进来吧。”黑暗里老马似乎瞧见少妇眉开眼笑;还是钱的魅力大,他想,在这时常吊起锅来当钟敲的山旮旯里,两元钱可算得一笔财富呢。
  老马进得屋来,借着昏黄的油灯稍一打量,原来这是一座低矮阴湿的草房,四壁墨泽一片如同烟熏火烤的锅底;夜色好像破壁而入,粘住了每个角落,又鬼头鬼脑的阴森森地围袭上来,企图吞噬唯一的跳跃的火星。老马刚刚平定下来的心又悬了起来,只见少妇一头凌乱的乌发遮住了面容,一双眼睛却从发丝间透出磷火般幽蓝的光。他暗暗提高了警惕,三千元买牛钱揣在身上,稍一马虎大意就有可能让主人谋了财害了命,把你的老骨头捣碎了往崖下涧里一扔……老马不敢再往下想,心惊肉跳的打住思绪,“大嫂,天冷得很,能弄盆热水给我吗?”他想打破僵局。少妇却沉默地去倒了一大盆热水又沉默地端来,细碎的脚步就像沉重地踩在老马心上……
  身子暖和了些,老马说:“大嫂,我想早点息着。”少妇就点灯引路来到最里一间摆设虽简陋古拙却洁净有致的屋子。屋内的床上一个面黄肌瘦的小男孩蜷缩着伶仃的身子正熟睡着,他嘴角流着涎水,唇紧抿着,隐约地泛起一个交织着企盼和失望的笑。少妇放下油灯,翻箱倒柜地从一个角落的底层觅出一套干爽的衣服递给老马,不言而喻让他把湿衣服换下,然后,她伏身抱起小男孩,他让她的动作弄醒了,嘴里却含糊地吐着梦话:“求你,给我吃点,好不好吗?就那么一点点……”少妇猛扬起巴掌,滞了一下便就落在孩子的脸上,却是怜爱地摩挲着。“我住这儿?”老马忍不住问。少妇受惊地点头,留下灯,自已却幽灵般溶入沉沉黑暗。老马满腹狐疑:这婆娘,瞧她当初多泼辣,现下却温顺得反常,不知耍啥鬼把戏。他觉得身上寒意袭人,目光不由得投向手中干爽的衣服;这衣服极其陈旧,但看得出原来的质地特好,绝非山里人所能穿得起的;老马的脑海里浮现出晌午在山脚小店与自已争吵的山里穷汉那身狼狈的穿着,心中便一闪:这家的男人呢?怎么一直不见?他思索的目光凝视着衣服上一团浅色的印迹,——血,一定是;他猛一激灵,嗅到那刺鼻的血腥,窗外的风声雨声也好似凄切的哀号和嘤嘤的幽泣,那准是暴毙在此的借宿者的鬼魂在诉说冤屈。老马越想越玄乎,心跳更胜打鼓,抖索着换下衣服乱七八糟地甩在一旁,这是他借宿的经验,好给欲图财害命的主人造成没油水可捞的错觉……
  正在老马辗转将眠压得竹床吱呀呻吟之时,猛让一声吆喝惊飞了睡意,他忙凝神倾听。
  “遭天杀的你终于回来了。”
  “……”
  “呸,别一说就毛手毛脚。”
  “嘻,你发啥火?怪我没早些回来同你亲热吗?”
  “瞧你一副猴相。”少妇的声音趋于软和,“干吗这么晚才回来?外头风雨多大,小心着凉呢。”
  “刀子嘴豆腐心。”男人乐道,“哇,锅里煮的是啥东西?这么香,我这是沾了谁的光?”
  少妇似乎附着男人耳语了几句,男人道,“……怪不得。看在钱的份上,应该的应该的。”
  ——看在钱的份上!好啊,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老马的神经绷紧了。小男孩听说有吃的,一双手儿拍得啪啪响,“欢迎欢迎热烈欢迎!”“狗崽,这碗面汤给那位大爷端去。”“好!”小孩脆生生地答应。老马闻声咪起眼睛佯装睡着,小孩捧着一只热气腾腾的海碗小心翼翼地摸黑走了进来,他把碗搁在放油灯的桌上,嘘口气,以童稚的声音说:“香死人的面汤竟然把他逗不醒,这老伯真是个死人。”他伸手摇了摇老马,见老马睁开眼来,他便展颜一笑转身溜去。这是一碗灰乎乎的麦面糊糊,其中有不少面块,虽然粗粝但是勾起了老马强烈的食欲,顿时觉得饥肠辘辘;他捧起碗凑到嘴边,正要喝……突然哎呀一声:老马啊老马你好糊涂,亏你还是老江湖熟读《水浒》,怎就没料想到这面汤里万一下了蒙汗药呢?老马蹑手蹑脚地把面汤倒在了窗外。
  “妈,那个老伯一副很有钱的样子呢。”小孩说,“我若有钱多好啊,就可以上学了,也用不着半夜里饿得睡不着觉了。”“是啊,狗崽。瞧你妈,别人说借宿一晚给她两元钱,她就乐颠得像捡了宝贝似的,还要破例一次招待人家。”男人说,“但是,说起钱来我便有点来气,我们不缺胳膊不少腿,活没少累却依旧穷得叮当响,同山外人一比就像矮了一头似的。唉——就说今天晌午的事吧,我在山脚的小店打尖,一个山外人打扮的老头竟然不准我跟他同桌,为啥?还不是因为我衣服破烂肮脏他怕沾染了晦气呗!我当然不服,‘你是人我也是人,你能坐我咋就不能坐?’老头就与我争执起来,后来他见我执拗便独自另霸了一张桌子,先点的酒菜却不要,说舍弃给我,并讥讽,‘怕只怕你山猪子吃不来细糠呢!’我的肺几乎要气炸,冲上去扭住他,若非大伙劝阻,后果不堪设想!”老马惊呆了,好熟悉的口音,是他,真是冤家路窄啊……
  “这种人真可恶,仗恃有两个臭钱就神气话现得跟婊子似的,真该用蒺麻扇他的嘴。你也真无用,换上我甭跟他理论,抄起板凳就砸……”少妇数落起来。“刀子嘴豆腐心。”男人又乐了。
  “妈,我还要……”“嚎屁!这再给那为大爷端去,听话。”随着嘟着嘴的小孩再次走进老马的视线,脚缓滞地移到老马跟前,沉默地把碗递给老马;这依旧是麦面糊糊,但只有半碗,没有一丁半点的块状。老马见呆立未去的小孩吐出舌头贪婪地舔着嘴四周,不觉动了恻隐之心:“我不饿,你吃。”“不,不,我妈说过,这是给你的。”小孩的眼睛骨碌碌地盯着碗里,“你尝尝,是甜的,可好吃呢!我妈特意往碗里加了两颗糖精。”糖精?——鬼话!蒙汗药不假。老马心湖泛起的一丝柔情顿时荡然无存,却又让这一石激起惊涛狂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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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欧阳梦儿   推荐:欧阳梦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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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短篇小说副主编   欧阳梦儿:
老马进山贩牛,得巨款三千,风雨交加的晚上,借宿山乡农家,得以好饭好床招待。无奈老马以小人之心度之,辗转反侧,把钱藏进茅厕……。结尾很好,把山里人是非分明,但绝不受辱的个性展现出来。


我来评论这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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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2

  • 黄尘刀客

    情节不复杂,但表现的很曲折,心理活动的描写非常生动,塑造人物形象非常真实可信,好作品,盼望拜读更多佳作。

    2014-0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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