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有你】 一条河 陪着我们流

作者:天澜    授权级别:B    精华文章    2014-04-20   阅读:

  
  火车隆隆载我向北行驶,历史性的一次会晤惊扰了一片尘埃之后落定成寡淡的颜色。只感觉内心什么地方被温柔的触动了一下,又诺诺的恢复原样。我想到运动和直线,想到铁轨。想到我和三舅的由生活态度决定的生活轨迹,由生活轨迹决定的必然关系式。那应该是两条不能企及又不能脱离关系的铁轨,平行的延展下去,不会有温柔抑或硬质的碰撞。
  因为自己没有可能,其实很膜拜三舅那一轨殷实健康的心理路程。从小就是家族中认真上进的孩子,有幸被村里推举保送上了很好的大学。大学出来留在县城有一份很好的工作,使他成为方圆一大片村庄都投来羡慕眼神的幸运儿。知足和感恩是根植在他骨子里的情节。他就是那个年代典型的要感谢政府感谢党的人。谦恭的生活态度和将自己放的很低的出发点,让他轻易成为一个浑身缀满真实幸福的人。这也是他和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拥有安全美好婚姻的所在。从小是一个城镇人的身份,学习成绩又好,这在他看来,我是多么幸运。可是我却轻易放弃掉了接下来我能够做到的,科班出身,立业成家。出来晃,这简直太给人添堵了,简直混蛋。我从三舅的角度审视自己,心底也不免发出鞭挞自己的低低哀叹。
  拖家带口在春节回一趟老家,历时一星期。属于三舅的时间,也就一顿饭。三舅家亲戚很多。陌生的亲戚不断的赞誉三舅一家人的热情好客亲切待人,来阐明人多的原因。一百多平米的三室两厅,有点儿人声鼎沸。男人们在酒里熏陶着他们千丝万缕的关系。女人们试图帮舅母下厨,却都被盛情的推搡出来。表弟,在卧室里一呼百应的统帅一大帮的孩子。因为他看到我的孩子独霸电脑,而其他的跟他关系更融洽的亲戚们的孩子遭了冷场,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拉起了长长的队伍,安排队员们渐次上机,让那些不会玩的孩子,有机会把键盘和鼠标摸个够。
  我依然上演唯一熟悉的一场家族戏。看照片。表妹用这种雪落无痕的接洽方式弥合我们之间的平淡和尴尬,而我心领神会。先看了表妹的一系列靓照。照片里所有的共同点是没有一个可以确定为男朋友的异性出现。表妹已经三十了。一路按照三舅的意愿,好的大学好的工作,却一不留神在终身大事上虚位以待。其实这在我们根本不算什么事儿,山好不怕没柴烧,或者随便别的什么思路。但据说舅舅舅母愁肠的不行,有无脸见人之态。而表弟,从同样好的大学出来,一度雄心勃勃要留在大城市,但被现实的鞭子抽打了一顿之后,哭着喊着要回家来。一辈子自强自爱的三舅,豁出老脸来做了一回孙子,花钱求人总算把儿子安顿在了自己已退休的单位。下一代猝不及防跳出来的漏洞,让一辈子活得笔直没有设防的三舅弓起了腰,让我看到了一个开门间,神情萎顿老态有加的三舅。
  而又一个二十年后,从岁月厚厚的积尘中咕咚冒出来,带着老公和孩子站在三舅门前的我,则让今非昔比的三舅陷入了一场的挣扎,记忆和眼神的挣扎。以至我不得不喊将出来,如秦腔唱段里的久别相认,三舅呀——不认识了吗?我是谁谁谁呀——。
  人就是这么冷漠顽劣纠结和多情。二十年了,我没有主动和三舅联系过,我一味的放弃很多可以靠拢三舅维持往来的行为动作。总觉得从中打捞起来的意义太过虚幻缥缈,于事无补。总不如一些横穿脑瓜的现事来的惨烈快意。我了解自己。我一定是以为将诸如舅舅一类的小头撂下,就可以捡起一个怎样吓人一跳的大头。可事实是,二十年过去了,我什么也没有料理停当,什么也没有握在手里。落得的只是对失去更多的自己的抱怨。终于按耐不住内心的愧疚,时空穿越恍如隔世般,出现在了几乎被遗忘打包带走的小村庄和三舅家的门口。如此轻慢的举止,和荒流汤汤的二十年比,简直就是时空苍茫肌肤上突起的一个鸡皮疙瘩,令人难堪而懊恼。
  仅仅是因为自己意外的发现那篇静静躺在旧杂志里的文章?我自卑的处女作,带着我体液的气味和粘度等我相认,而三舅却从自己的角度将它淡漠成一个秘密。他不知道这一纸铅字和一点点的稿费,在强大真实的生活面前不被忽略还能怎么样。而我可以保证,我丝毫没为此怨怪三舅。事实上,这等小事也很快被生活和时间的双重劲风吹到不见踪影。问题在于,小事在诞生的那一刻起,再一次带着命定的硬度,向我阐述了一遍我和三舅之间铁轨一样的行进关系。我们都接受了这种暗示,对一切阻碍我们相互靠近的东西,听之任之。我们站在时间空间历史现实思想意志等种种原因造成的隔阂之上,木然矗立,无能为力。
  但某一时刻的了悟,又让我来不及细究,便瞠目于自己如此大胆的失误。细想人生艰涩如斯却回报微劣,是什么一味宽容而好脾气的,在心际都已模糊的边缘恒有的做静默守候,并用自信和从容笑纳我肆意的冷漠无知?又是什么,让你随时随地的碰触它尘封的外膜,都会有感应从指尖迅速的窜向心核,以硬邦邦或湿漉漉的痛展开事实的真相?
  原来,在时空在意识在躯体里,一直就有那么一条潜伏暗涌的河,不息的流淌着亲情与血脉的主题。这条河,从人类衍息的本真起源,流经母系氏族的生涩,跌宕于炎黄部族的起落,一路汉唐明清,一路洪流细雨,汤溶尽每一片历史的情感纷杂,抵达每一个干渴荒芜或者润泽丰盛的心田。它的灌溉,让每一个人,在一低眉或者一回首间,就能看到一棵树,以亲情为根须,以血脉为骨骼,一棵树长成一片森林。这棵树,让人类的生生不息,找到了强有力的起点、终极,和支撑。
  思绪波动中,一张传奇故事里才有的羊皮状的图示,渐渐清晰于眼前。我顷刻间破译了它的诡秘。那就是多年来,成片的布列于父亲和母亲身上的怪异花斑。深浅不一,时隐时现的暗纹,像皮影戏一样,由一根根线牵引动作。那些线从父母心房里最暖和的地方千丝万缕的抽出,经年不休的纠缠,终于将思念郁结成一坨坨的暗花,刺绣在他们终老于异乡的肌肤,让他们像罪人一样的受尽折磨。这果真就是一个真实而普通的血脉传奇。
  一屋人进进出出,闹声鼎沸。人生的欢悦如此真实,将心里蔓延开来的空洞映衬的更加清晰。我忽的想起什么,问表妹,三舅有一张照的特别英俊的照片怎么不见?表妹回想了半天,也忆不起来是哪一张。这不奇怪,二十年了,照片和记忆什么都有可能丢失。我何尝不知,越是一种纤细的质地,越要拿出内心最柔软的部分,小心接洽。从来不在酒场上凑得我,忽然忍不住向三舅走去。我给三舅敬了酒。然后我夹进一个小的缝隙,挨着三舅坐了下来。远远近近的亲戚们的脸,在微醺的烟酒气里蒸腾着慢慢拉近和上升,有了清晰的高度。我负责帮三舅猜拳夹菜和耍赖,在笑里面漾出很大波浪的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并不恍惚。然后在某一刻,我真的看到了三舅因为什么慢慢高涨的兴致,站起来劝酒碰杯的架势,竟有了年轻模样的豪爽。在嬉闹声起伏的家族系里,两颗不同轨道运行的行星,似乎终于发生了会心的顾盼。
  不知道我和三舅还有几顿饭要聚。但在短暂相聚的时刻,我走过去,在他的身边坐下来。因为这灵感凸现的靠近,心里竟有了一丝慰藉。好像在一双隐形的手撤离我人生盛宴上一道大餐时,为自己强留了一杯酒。
  饮了这杯酒,在人生终归寂落的聚散场上,假装尽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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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红尘会员   铁血男儿:
这条记忆的河,并不是在一直流淌。也曾干涸,你总是默默的任由生命汲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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