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我预料的一样,小吉桑一直没有开口唱歌,就算我如何去排解他的胆怯,如何大费周折把他带到音乐学院那些我认为很知名很有经验的老教授那里,他还是不愿意开口唱歌,哪怕只是随意的哼哼呢。可小吉桑的爸爸巴尔霍却始终认为,天上的神鹰会让他的孩子小吉桑张嘴唱歌的。
巴尔霍父子在我家住了快一个月,我们出版社的社长就很委婉地提醒我说,不要因为一些不相干的事耽误了工作上的事情,更不要让别人找到话茬等等。
是的,社长的顾虑不是不存在,在那段时间,我的工作的确是停滞不前的,我的办公桌上堆满了需要及时审核的稿件。我每天安顿好巴尔霍父子后,就风风火火往单位里赶,这样的生活让我感到紧张和疲惫。
我不清楚拴在冬青树下的那只羊是不是也和我一样感到紧张和焦燥不安,从而不顾一切地想扯断约束自己的绳子?或者是巴尔霍或小吉桑已经从那头羊的紧崩着的绳子上察觉出了什么,所以趁我不在的时候偷偷解开了羊脖子上的那条绳子,让羊去放松放松?反正我后来每天从单位回来,都发现院子里到处拉满了像豌豆颗粒般大小的羊粪便,到处都迷散着难闻的尿臊味和膻腥味。不光如此,我还发现我院里的花草在一天天减少,比如我养的几盆兰花,已经没有一片叶片儿了,后来又是文竹变成了光秃秃的杆儿,再后来就是三角梅、月季、清香木、肾蕨、阴香、文殊兰……。
我越来越变得烦躁不安。
我想把巴尔霍父子打发走,让他们离开我的家——离开桐子巷。可自己又实在感到太难启齿,因为李小树那双微微发红的眼睛时不时地会出现在我面前,还有巴尔霍和小吉桑那张淳朴、无邪的脸,都让我狠不下心来去开这个口。
我开始经常失眠,常躺在床上头昏脑胀,就是没有一丝睡意。在一天深夜,我无意间听到小吉桑与巴尔霍在院子里的一段对话。
小吉桑:“阿爸,咱们还是回去吧!”
巴尔霍:“回去?咱们好不容易来一趟!”
小吉桑:“可我想阿妈了!”
小吉桑顿了一下又说:“羊也和我一样,它也想阿妈了,院里的草都被它都吃光了,可是它还是饿。我看到它的眼睛都饿得发绿呢!阿爸!”
巴尔霍:“我的孩子,我们千里迢迢来一趟不容易。阿爸相信,天上的神鹰总会让你敞开你那嘹亮的歌喉唱歌给大家听的。”
小吉桑:“阿爸,神鹰不在这里!它在草原上,我嘹亮的歌喉也不在这里!”
巴尔霍:“你嘹亮的歌喉不在这里?那它在哪里呢?我的小吉桑!”
小吉桑:“羊没有告诉你吗?羊说我嘹亮的歌喉在草原上呢!阿爸!”
巴尔霍:“你这孩子,又开始胡言乱语了,羊怎么会说话呢?”
小吉桑:“阿爸,我说的是真话,羊真对我说话了,就在我们从草原出来的时候,羊就一直在和我说话呢!羊说它喜欢辽阔的大草原,神鹰也是,神鹰也喜欢辽阔的大草原。我说我也是。”
我把脸贴在玻璃窗上看着小吉桑父子,那温馨的画面让我不经意又想起爷爷。
记得小时候,我也喜欢这样把脸贴在玻璃窗上,只是那时候是看天上的星星,爷爷常问我看到了什么,我说我看到爸爸妈妈在天上盯着我笑,爷爷就拍拍我的小脑袋把自己的脸扭到了一边。后来在我长大一些的时候,我还是喜欢把脸贴在窗户的玻璃上看星星,只是我每次都背着爷爷去看,因为我爸妈在我八岁那年在从芝加哥返回上海的途中双双死于空难,我不想让爷爷再去触摸那段痛彻心扉的往事。在爸妈死后不久,爷爷便开始在天台上种紫藤,紫藤花像瀑布一样密密砸砸地挂满了天台,爷爷看到紫藤很欣慰,他说我爸爸最喜欢的就是紫藤。后来我在出版社工作后不久,为了方便工作,我们就搬到了桐子巷。桐子巷的平房是爷爷费了很大的劲才从他一个老朋友手里买过来的,他说地方虽然有些偏僻,但是却安静、宽敞,院里可以种很多的花草。在靠墙的地方,爷爷就种上那株被米诺.爱娃拨掉的紫藤。
看到巴尔霍把小吉桑领回了屋子,我才重新躺了下来。不知道为什么,躺下之后,我的心里竟然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阵难过。
第二天一大早,巴尔霍就要带小吉桑回草原了。
巴尔霍临走时对我说,他已经听到神鹰在草原上呼唤着他们了。我叫巴尔霍把羊一起带回去,巴尔霍开始执意不肯,后来在我再三劝说下,他看了看那头可怜巴巴的羊,终于答应一同把它带走。
巴尔霍牵着那头饿得不再肥实的羊走了,小吉桑紧紧地跟在羊屁股后面也走了。他们走后,院子里一下子变得空空落落,只剩下那些被羊吃剩后的结梗残枝,和李小树后来种下的那株紫藤。
我花了整整两个下午的时间收拾我的院子,在收拾院子的时候,我总是禁不住会想起巴尔霍邀请我去他们草原玩时说的话。马尔霍说:“陆民老师,你也到咱们草原上来作客吧,我请你大碗的喝酒,大块地吃肉!”我在想起这话的时候,眼前总不由得浮现出李小树坐在巴尔霍的帐篷里大碗地喝着酒,大块地吃着肉的画面,李小树爽朗的笑声还从帐篷里飞窜了出来,然后飘进我的院子里。我狠狠地撬了几个坑把那些羊粪通通埋进泥土里,让它们充当花草的养料,我还用空气清新剂喷洒了整个院子。
“请问——李小树——在吗?陆——陆民!”
一个结结巴巴的女声从门外传来。
不知道Boli是几时站在我的院子门口的。我不想理会这个女人,于是收捡好工具,打算转身回屋。
“对不起,陆民!那次——那次我不该那样骂你!我——你——”
我回头瞥了吱吱唔唔的Boli一眼,Boli看上去瘦了一圈,颈部两侧的锁骨高高地露在外面。她一副欲言又止楚楚可怜的样子,全然没有了当初的嚣张与跋扈之相。我想,作为一个男人,我不该小肠鸡肚去与一个女人作过多的计较,这样显得自己太没风度。更何况,我当时做得也确实有些过火。我告诉Boli,李小树从桐子巷走了差不多两个月了,他可能还在呼伦贝尔大草原,也可能已经转去了西藏,或者是其它某些地方。
Boli要了我的电话号码,她也给了我一张她在美容院的名片,要我有李小树的消息就及时通知她。我答应了Boli。
Boli怅然若失地走了。说真的,Boli瘦削的背影很像与我分了手的女朋友——凌蓝。
是的,Boli的背影让我一下子又想起了凌蓝。
我爱凌蓝,我知道凌蓝其实也爱着我,只是我们之间有些误会一直没来得急消除。在李小树走前,我邀请过凌蓝很多次,我希望她能来桐子巷观赏我院子里的那株已经掇满花苞的紫藤,可是都被她拒绝了。
凌蓝是个固执的人,她一直不喜欢我和李小树在一起,她说李小树就像一株紫藤,早晚有一天,他会把我缠得喘不过气来。
我不知道凌蓝为什么会这样去评价李小树,但我知道,凌蓝对李小树频繁更换女朋友非常反感。我觉得李小树交女朋友是他个人的私事,作为他的朋友,我没有必要过多去干涉和指责他的私生活。
我和凌蓝的问题就出在这里,凌蓝认为,近墨者黑,近朱者赤,如果李小树长期和我住在一起,我可能也会变成一个私生活靡烂的人。凌蓝对我的不信任,让我感到很恼火。当然,这些李小树是不知道的,李小树当时见我闷闷不乐的样子,还替我出主意。他在劝我时也无意间说了自己对凌蓝的一些看法,他说凌蓝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有些清高气傲。他建议我冷处理一段时间,暂时不要主动去找凌蓝。我当时也觉得李小树的建议不错,一则:我实在开不了口让李小树从桐子巷搬出去;二则:我认为凌蓝主观性太强,做事不免有些武断和专横。我不想在李小树交朋接友的问题上与凌蓝发生任何的争执,所以我决定暂时不和凌蓝谈这个问题,当然,如果不谈这个问题,唯一的办法就是自己暂时避开凌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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