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奏】那些花儿,擦肩而过

作者:西部井水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17-04-20   阅读:

    一大早,几只喜鹊又在门前的大槐树上叫了。白色的槐花,在叫声中像雪片一样落在地上,积聚起一片散碎的明亮。林间的雾霭浓郁起来,在耀眼的光线的照耀下,升腾变幻,诡秘莫测而又司空见惯。我在这里已经看了三年,至今没有见过这些图案有过重复,但它们确实在重复,日复一日。
  我已经不相信人老几辈传下来的关于喜鹊的那些赞美的话。但是,我依旧心存最初的念头,相信会她踏进这个柴门,也许就是今天,在喜鹊叫的时候,她从门前蜿蜒的山路上走进来。在路上留下一串串脚印。但脚印在这样晴朗的日子是不会留下的。说脚印这个词,是我内心对许多具体事物的一个抽象,也是我把来访者看得非常重要,比此时的花开和我的存在都重要。
  门前的山梁上有一条很窄的裸露出泥土的路。因为我常在那里走,野草始终没有掩盖住土路。有人在这条道路的两旁,种了许多树木,樱桃,猕猴桃,桃子,杏子,板栗,核桃等等。当然,也可能是野生的,但它们实实在在地用枝丫触摸着我的生活,我没有理由说它们是野生的。在山里,这些果子的成熟期要晚许多,而我并不觉得晚,因为我就在山里。我自己本身就很迟,我的脑子和脚都很迟。核桃外面有厚厚的绿皮,但到了时候,自然会完全脱落。板栗外面的带着利刺的外壳,永远不会自行脱落。我会在大雪来临之前,收了树上的板栗和核桃,把它们堆放在屋子里,屋子里放不了这么那么多,就放在院子里,用茅草苫着。我希望她能来,用惊讶的目光欣赏我的山货,用甜甜的语言赞美我的劳动,或者和我一起,肆无忌惮地共享这些东西。当然,也有山鼠半夜里偷吃,我不喜欢它们,做梦也不喜欢。我在这里等了好久,不仅她没有来,甚至没有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到来。山那边离我最近的顾老太太,也没有来过。她即便想来,也来不了,老了。
  我不太喜欢那些只开花不结果的树木,我觉得那是一种对青春和美丽的擦肩而过的浪费。其实,每个树木的都是结果的,只是我不喜欢它们的那种果子而已,比如柏树,它的果实那么细小,远不如松子。它的花就更小了,小到根本看不见,但柏籽花泡的酒可以治疗心悸失眠多梦。这是那边山梁上的顾老太太说的。她不是像我一样这样平淡说出来的,而是意味深长,或者具有某些象征意义。她的屋子潮湿而昏暗。虽然光线密集地从南北两面的窗户里透射进来,但是依然不能完全填充屋子里的那些特别吸光的东西,比如黑色略泛红光的箱子,黑色的土炕和炕上黑色的席子被褥,黑色的锅台和灶台上黑色的锅碗瓢盆,黑色的墙壁,黑色的门。那时候门是向里开着的,光线擦过门的正面,可以看见黑漆剥落之后的木头的灰黄的本色和油漆之间的沟壑而形成的粗糙的阴影。在门的背后,有一个黑乎乎的一头大一头小的东西,那是她的棺材。
  那时候,她坐在黑色的石头贴成的炕沿上,一双穿着黑色布鞋的脚,自然下垂地吊在被油烟熏得漆黑的炕门前。也许是听我说过晚上睡不着,她才告诉我一个秘方。她说,柏籽花,每年七月七日夜里偷偷地开。但我没有明白她的话,这柏籽花和我有什么关系。但她接着说,你半夜里,拿一个炕上的单子,要洁净的,不能沾染了女人或者男人下面的液体,铺在柏树下,天明之前收了,用单子上落下的柏籽花泡酒,能治半夜睡不着。记着,放单子的时候,两头都不能见日头。她说话的时候,眼珠子里有一丝亮光,来自外门口或者窗户,或者是她体内的一种奇异的能量发出来的。
  我终于等到那一夜,虽然是七月初七,月牙瘦得皮包骨头,但还是有些明晃晃的光芒。我按照顾老太太的说法,像一个黑熊一样,深一脚浅一脚走到门前山梁上右侧的一棵柏树下,小心翼翼地去采柏籽花。铺好床单,五更天又去收。也许是时间太短,或者操作不当,只收到十七颗,但那色泽像十七颗金子。泡了一瓶酒,每天晚上当窗户变成黑色的时候,喝一点,肚子里都是黑夜的味道,确实有点昏昏欲睡的感觉,而且更多的是做梦。
  我每天起来得很晚。大概是整夜做梦的缘故。我每晚的梦里,她总是女主角。她是这样一个女人,身材高挑而丰腴,穿一件白色的开叉到大腿根的旗袍,头发是前面刘海后面剪发,典雅美丽。她从山梁上走来,并不走进我的屋子,而是直接走到玉米地边,采下玉米棒上的古典而美丽的票线,也就是玉米的花蕊,坐在地头不声不响地绣花。我不知道这个女人的来头,我也从来没有在现实中见过她。说实话,我要是见过,就会记住她,也会打听她是哪里人氏。我会向她求爱,会娶了她,一生一世和她过日子。可是现在,她露出的白色腿肉的或者露出白色丝袜的打扮,让我觉得这样的女人应该是在戏里。可我却在梦中,梦中看戏。
  我经常要都要翻过一个沟,去那边山梁上看望顾老太太,这成为我在山里生活的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我住的这边和顾老太太住的那个山头,差不多在一个水平线上。但是,那个山沟很深很深,于是,那座山就很高很高,比我的身体高,比我的汗珠子高。每当我走在溪水潺潺树木遮天蔽日的沟底的时候,这种感觉就愈来愈强烈。虽然,相距这么远,但这两处曾经是同一个村子。走在半山腰,还可以看到有许多废弃了的山民的房子,土木结构,沧桑古朴。有些房子已经坍塌,有些还完好无损,门窗依旧,只是门上的锁子锈得厉害。我对锁子的生锈,见得多了,也有自己深刻的感悟。随着时间推移,风吹雨淋,越来越不好打开,到后来完全打不开,再到后来,锁子就彻底坏了,反而用手一拽就开了。我现在住的这个房子就是这样的,锁子也是这样的。
  我住的房子不是我自己的,我也不是这个村里的人。三年前,我只身来到这里。当时,村里好多人家都已经搬迁到山下去了。剩下几户人家,也是要搬走的。村里有很多空房子,我刚好打开来住,免得租房。我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好的事情。我原来是打算找一个没有人的山林隐居的。隐居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需要靠阳面的山坡,有太阳照射;有平台可以盖房子,或者有洞穴,最重要的是要有水源,而且还要有道路,以便出山采购生活必需品。另外,还要有一些艳丽的花草,起到冶容诲淫的良好作用,让男人想女人。这个废弃的村子,是绝佳的选择。
  村子虽说有几户人家,但都是老弱病残,年轻人都进城去打工了。一年之内,这些老人们陆陆续续地都走了,搬进山外的新居。我以为这个村子没有人了,我成了村长或者村主,可以随意地大笑三声。偶尔到那边山梁上去看看,像一只黑熊一样巡视自己的领地,却发现有一个房子的顶上冒着细细的一股烟。我发现这户人家的门没有上锁,想走进去看看有没有什么遗弃的生活用品。却发现了里面炕上蜷缩着一个老太太。叫了几声,没人答应,我以为她死了,赶紧往外走。谁知道她竟然喊我:你是谁?你为什么还没走?
  顾老太太大约七十多岁,抑或八十多岁,皮肤上沟豁纵横,写满了山里生活的苦楚。在我的家乡,这样的人叫做棺材瓤子。她说她有五个女儿,如今都有了自己的儿孙。她不想走,因为自己的棺材在这里,还有,埋棺材的山土在这里。这是一座山,带不走的。她走路很慢,拄着一个依着树枝的天然形状而做成的拐棍。这是山里最结实的一种树木,如今是她的拐杖了。她问我为什么要来这里?有媳妇吗?面对这样一个将死的老人,我有什么隐瞒的必要呢。我说我没有媳妇,来这里也不是为了找媳妇,而是让自己静下来,静得像一棵深山的大树。可是我却夜夜无眠,和山里的野兽一样,翻来覆去。于是,才有顾老太太把她的柏籽花秘方献给我。
  此后的日子,我和顾老太太几乎隔几天就会见一面,帮她捡柴火,做饭,彼此无话不谈,而且相当投机。老太太其实并不是那么死气沉沉的一个将死的人,她有很多故事,版本有荤有素有酱油。她话还是挺开放和幽默的。你说你呀,这么俊样的一个小伙子,咋就没有女人看上呢?浪费呀,浪费了好年华,是罪过呀。她这话的时候,正坐在院子里的草垫子上,秋日正午的细碎和斑驳的阳光透过一个梨树的枝叶,照射到她的脸上,有点迷乱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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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管理组   黄尘刀客:
小说用谜一样的语言展了一个谜一样的故事,从盛开到凋零没有一个瞬间的美,不在我们心头擦肩而过,那么近,却从来不曾捕捉到。进入小说,来探寻心里的谜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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