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写一篇稿子,说明修士拾粪误入禁区被捉,措辞不要激烈。必要的时候我让安娜把文章送到侨报去。她认识那主编。”
林老师连连称是。
主人还拿出他的照相机给约翰的介绍信拍了两张照片,让他带上到城里的照相馆洗出来,保存好。吃罢饭,便命管家套上马车,下晌便把林送进城,送到了公寓。
审问
“名字?”一个日本少尉军官问。
“约翰。”大胡子答。
“干什么的?”
“游方修士。”
“哪国人?”
“意大利。”
“嗯,友邦。”军官点了点头。“何时入境?”
“两年前。”
“当时在哪了?”
“南满三台子教堂。”
少佐一一记下。又问:
“到哈尔滨来干啥?”问完,少佐笑了,他似乎觉得是个多余的提问,自语,“游方修士。”
“游荡。”
“到这儿来干啥?我说是这儿。”军官用笔敲桌子。
“当兵的带我来的。”
“我说你到这野地来做啥?”
“捡粪。”约翰从容回答。
“检粪?”军官讽刺地扬起头,“为了换这个?”他抓起一把从修士身上搜出的高级烟丝。
约翰微笑不语,他不怕他们的审问,被捕时他侧目看到了林老师已经收走了他的照相机,并且安全地脱离了卫兵的监视。他身上再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他的动机,他知道他的国籍和牧师身分会保护他,那些日本人不会对他轻易发落。同时他希望与他们对话,他从中可以窥见这些人关注什么,害怕什么。
“给谁拾粪?”
“庄园,修士庄园。”
“在哪?”
“北边一点,马特维耶夫庄园。”
“你没看到铁丝网前边写着警示牌吗?”
“我只顾拾肥了,军官大人。”
“带下去!”
第一次审问就这样结束了。这使约翰感到失望,对方没有穷追任何问题,也就没有流露任何关切。他随遇而安地躺在监室的草垫上,反思这次对话,当然,这不过是初步的审讯,他想,他们会从笔录中寻找破绽,进一步剖析。使约翰感到不安的一个细节,他们会不会查出在南满他关注田鼠和猪血?
约翰不知,这次审问只是护卫部队的审问,而护卫部队只负责日本军各要害部门的安全,这些部门是干什么的,他们也不知道。只是他们要把材料送上去罢了。
伙伴
送走林老师,马特维耶夫便带上两个修士来到了水厂找到了守卫部队,出来接见他的还是那个少尉,他已经审完了约翰。马特维耶夫说明了情况递上了那封红衣主教介绍约翰的信件,少佐接过,他不解其意的意大利文,没有表态。要他们听候处理,示意他们离开。马特维耶夫还想申辩什么,被日本兵用枪托推到了一边。马特维耶夫恼了,用俄语大骂他们“蠢猪”,那日本兵听不懂,嚷了两声把枪端了起来,怒目相向。另外两个修士便扯着马特维耶夫走了回去。
回城的林老师把情况和马特维耶夫的嘱咐告诉了维佳大姑之后,掌灯时分,他便去画室找到了彼得。地址是约翰告诉他的。约翰给过他一个字条,对他说,我要是病了或是出了什么事,麻烦你去这个地址找画家彼得。跟他说明情况,他会帮我们。
“您是画家彼得吗?”林老师咳嗽两声问。
“是我,您是林老师吧?”
“我是,约翰被抓了。在平房的日本水厂。”
“哦,他有什么话请你转告吗?”
“没有,我们一块捡粪。奔那水厂,他走得急了些,越过了警告牌,让日本人抓起来了。”
“他身上带什么东西吗?”
“一点烟丝,”林笑了,又咳嗽起来。“还有这个是他掉下来的,”林老拿出来相机。递给彼得,笑说,“旅行者都爱带这玩艺。”
彼得握紧他的手:
“林老师,我看你身体不大好,明天早上你来,我领你去俄侨医院去查一查。”
“好吧,我自己也觉得不适。有个什么好歹,我想回南满老家,埋在老坟里。”林老师笑了笑。
“你不能再过苦行生活了,你和大胡子不一样,他身体强壮,还常常偷吃火腿。”彼得说。
“现在他落难了,我担心他,日本人无恶不作,杀人不眨眼。你听不到一点声音,人就没了。”林老师悲哀的说。
“放心吧,林老师,他是意大利人,有红衣主教的渡牒。日本人不敢轻易处理他。我会想办法救他。”彼得安慰这个智慧忠诚而身体病弱的老师。
“马特维耶夫会去交约翰的证件,他还要动员修士去抗议。让我写篇稿子送到侨报。”
“哦……”彼得心里明白,马特维耶夫还不知道约翰的用意。林老师也许猜到了,但他不愿说。无论如何得把他保护起来,明天送他到托尔斯泰医院去。
送走林老师,彼得在暗室洗出约翰拍的照片,把它藏好。之后,去电报局给温卿拍了一封电报,回到家里已是深夜。他在壁炉里加了一点火,坐在沙发里,手把一杯咖啡,久久没有睡意,心里想:
第一,要把约翰的侦察材料转出去,所以要及早召来温卿。同时要隐藏自己,别让日本人来抄家;这就得造个假象,明天要把两幅画送到藤野府上,表明忙着参展的事。第二,要早点弄清约翰的下落,有没有受罪?乃木,他可能是知情人,但不能直接找他,对了,他的情人如玉这两天要来画像……令他安心的是约翰身上没带任何东西。
彼得合衣倒在沙发上,睡着了,中央大街的方石路上,响着日本巡逻兵的马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