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后黄桥生就有些生病的感觉,这病说不出哪里不舒服,哪里痛着,但是感觉又确实的病了,眼睛黑,胀,腿脚无力,精神疲倦。他受不了银花每天夜里的“审讯”,逼到无法,他一会说是自己干的,一会又说不是。是与不是,陈蔷都不会停止“审讯”,黑暗中他不断往床的里边退缩着,他的身体把席子下的草都磨绒了,拐子还是不信,他几乎要被逼到墙上,逼到罩子顶挂着,拐子还要问:“是真的吗?”他把头缠在蚊帐里,偷偷的哭,那哭声像冬雨落在山湾里的声音。那天以后他觉得他已经被拐子埋在湾里的竹林旁,回来的只是躯壳。
桥生渐渐觉得陈蔷变了,那张像冰雪洗过清新月白的脸,渐渐的混沌,渐渐地爬满了一种黑色的虫子。孩子对他也变了。不仅不叫他黄叔叔了,而且看他的眼神盯盯的,似乎要从皮肤看到骨髓中去。那眼光像小兽的眼光。
晚上的时候,那眼光绿幽幽的,一点,两点,三点,四点,转着,闪着,一会在这片黑暗里,一会又在那片黑暗里,似乎要把他拉起来,撕的粉碎。白天里,那双眼睛又在草丛里,树叶背后,水田里诡秘的闪现,他害怕看见孩子的眼睛。桥生觉的那眼睛里满是杀意,也许他本是想杀我,无意间杀了他的父亲。想到这些,桥生更加紧张了。
中秋节那天,桥生买了卤鸭子,月饼,酒,一家人坐在一起,节日的气氛使他们暂时忘记了五月死亡的猜疑。桥生把一块鸭腿夹给了孩子,另一块夹给了陈蔷。
可是还没等吃完饭,孩子和桥生先后像块石头一样摔在地上,在地上,他们的身躯旋转着扭曲,还没有转过120度,他们都死了,像映秀的死亡一样。
拐子抱着孩子,不断叫孩子,你醒来,醒来,看看妈妈,然后在他脸上狂亲,抚摸,揉搓,……你冷了,靠近妈妈吧?从她身体里出来,这个生命就成了一个独立的生命。平时感觉不到他的轻重,可是当他离开的时候,她感到了一种抽丝剥离的痛,仿佛刚从她身体里生出来,可是一生出来,就没了。
她一会抱抱孩子,一会抱抱桥生,仿佛一离开她怀抱,谁就会偷偷离开,她哭了整整一夜,可是孩子,桥生都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陈蔷似乎知道了一切,又似乎什么都不知道。她因为悲愤,那死去的半边身体更加不听使唤了。她整个的身体都变得像部快散架的机器。她无法控制他,只听见机器愤怒的声音。一切是那么现实,如果不靠桥生的帮助,她根本无法埋葬自己的孩子,也根本无法在这荒无人烟的大山湾生存下去。
谁是凶手呢?知道了也没有意义。村民看他们一家在短暂的欢娱后,一下子就失去了两人,都扼腕叹息。正常人都接受不了的现实,一个残废人如何接受?
四五月份的时候,有人把拐子介绍给远村的一个中年男子了。那村子叫三基角,山很浅,路很平。
那个叫武勇的男子不愿意去大山湾,要陈蔷嫁过去,于是她的房子迅速地拆了,木料装了整整一大卡车。那是陈蔷的嫁装。
可是这时候有人传言说这个女人曾经克死了三个男人。武勇表情迟疑了,他不敢接受拐子了。但是他却看上了那车上好的木料,于是压住了自己的心思。
拐子也不傻,死都看了几次,还怕拒绝吗?
结婚那天,拐子坐在高高的木料上,一脸平静,安详……儿子为了他的尊严,为了她的尊严,为了他们拐子一家的尊严,替她选择了一切,她为有这样为尊严而活着的儿子骄傲。
残酷的尊严啊……
人们祝福拐子幸福,拐子微笑着走出大山湾。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那天武勇没有等到木料和拐子,拐子和着那车木料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谁也说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