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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酷的尊严

作者:篱下花子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17-01-02   阅读:

  
  “他们都说你有两个父亲,他们说你妈是娼妇……你妈身体拐,心也长拐……我讨厌你。”说完冲进教室背了书包头也不回的走了。
  夏非突然想起了之前,他也听到过山湾外那些无事的婆姨说的怪话:“只有半边身子活着的人居然有两个男人,她怎么伺候呢?……”“这边伺候了,转个身,就伺候那边的,要不,两个男人伺候她,……”“要不,一人一边,但,那个要健康的一边,那个要失灵的那一边呢”“就是,哈哈,还是矛盾……”
  他一下子领悟了那些怪话的全部,他的脸刷地红了,男子汉的尊严一下子掉落在地上,他没有想到自己心目中的花神居然说了这样一句话,他更想不到的是她已经把那本他熏过花香的书丢在了垃圾堆里。他不知道自己怎样扫完了地,又这样倒了垃圾,怎样回的家?总之,他比风中的洋槐还悲伤,还忧郁。风中的洋槐在风中可以洗净,而他越洗越脏。

  从那以后,他开始憎恨那个以前佩服的桥生叔叔,是他,带给了他侮辱,带给了他耻辱。他再也听不得拐字,即使别人说到拐枣,他都觉是在骂自己。
  他失眠了,整夜地听虫子的幽鸣,听青蛙的审判。
  孩子由开始盲目的欢喜变成了愤怒,他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他开始琢磨怎么才能赶走这个挤入他家的这个男人呢?他不知道他的父母是多么需要这样的人来帮助他们,来安慰他们。 
  “晚上悄悄走到他的床头,用刀砍死他,但是如果砍不死呢?鬼不知神不觉找个机会用绳子勒死他,不,不行,这两种方法都可能失手,万一失手,我该怎么面对这一切呢?”只从夏非有了这些心事之后,他就像缠了一身的蜘蛛网,这蜘蛛网收缩着,越来越紧,一直爬到他心里去,他的心也掉在了蜘蛛网里。晚上在黑暗里,他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全是刀啊,绳子,血……一到深夜,那刀,绳子的影子就会着了魔法似的,自己跑到夏非的手里,丢也丢不掉。
  沉浸在热闹和幸福中的几个大人,对这一切毫无知觉。
  直到五月的一天,中午时分,男拐子和桥生上山干活后一同回家,两个人都饥渴万分,男拐子以主人的优势,首先抓了灶台上一杯凉茶一饮而尽,几分钟后,口吐白沫,抽搐不久死去。白花花的阳光从破旧的窗户进来,照在他身上,晃得三个人睁不开眼。
  三个人瞪大了眼睛互相看着,不知所措。按照常识,谁都知道夏映秀是中毒死亡。是谁下的手呢?陈蔷望黄桥生,桥生望陈蔷,孩子这个人望望,那个人望望,满脸的惊愕。
  一阵呆望后,夏映秀的身体渐渐僵硬如钢板。
  第一次直面死亡,简单的恐惧惊讶后,悲伤便像泉水一样从石头里涌出来,女拐子和孩子放声大哭。桥生在母子身后干吼着:“兄弟,兄弟哦……你怎么突然走了呢?”,吼着,这才清醒过来,要是母子俩一口咬定是我杀,该怎么办呢?恐惧中,眼泪就扑了出来。
  当夏书记来到蛮道谷,神情肃穆地走进拐子家的时候,拐子还躺在灶台旁一张四方桌的桌腿下,他卷曲如虾,脚板向外,还是在画扇形的途中,他触地右嘴角还涎着奇怪的泡沫,左嘴角靠着桌腿,像是还在吮吸,其实他已经死了有三个多小时了,僵硬如石。银花瘫在进厨房石门槛上,那冰凉的石头已经被她的身体暖热了。桥生以一种半依的姿势侧靠在灶台上,仿佛凝固了。孩子木头一样坐在桌子上方的凳子上。
  没死的比死了的还更具死相。
  这人真是奇怪,刚刚还在山上干活,刚才还吵着口干喝水的人,生龙活虎的人,永远都死不了的,突然之间……,人生到底?为什么?桥生深深地想着。
  村书记来了,看着这一切,心里突然松了,在幽暗的房间里,他打了个冷颤,他本身想问谁干的,可是最后说出来却成了:“报吗?”
  然后审视一下三个人,把探寻的眼光停在陈蔷身上。
  陈蔷没有吱声。报了,抓去任何一个人,这个家都将迅速的瓦解,将给村增加额外负担,不报,与情与理与法,好像?正在沉思,陈蔷一字一句的说:“听领导的。”每个字都是很费劲才从牙缝里挤出来。
  经过再三考虑,反复讨论,大家都说算了。
  拐子的棺材是从镇上棺材铺买的,买的时候还没有上油漆,是木头的黄白,白翻翻地进了蛮道谷,马村的每个人都看见了,都感到无限的悲凉。拐子卷成虾形的身体因为没有在尸体变硬之前拉伸,放进棺材之后,他的直着的上半身仿佛要靠着棺材边爬出来,他的脚从两边蹬着棺材板,似乎不愿死去。夏书记强行把他的身子往下压去,一松手,又起来。他想起给他的诺言,也许是他还记着,于是他凑下去说,你放心走吧,你的老婆孩子村里人一定会照看的,那潭也永远是你的,再去按,那尸体再也没有支起来。那天村里去了书记,还带领了几位四五十岁中年男子,去埋的拐子。陈蔷和桥生张罗了几桌子饭菜,可是埋完后谁也没有吃饭就回去了,他们都闻到了死亡的气息,腐烂的气息,那气息向每个人身上扑着,打着,仿佛被下了死亡的咒符,挣也挣不开,这气息盖住了香蜡纸钱沉闷的燃烧。书记给每人发了一包云烟。说,压压吧。
  对外宣称:映秀以热病死亡。夏映秀埋在了蛮道谷最深处的一笼竹林旁。可是那骇人的姿势,死亡的气息,并没有随着棺材埋进土里,它像图画一样挂在银花,桥生,孩子,书记的脑子里。
  夏映秀死后,黄桥生自然成了大山湾的男主人。
  晚上一睡在床上,陈蔷就对桥生展开了心理审讯。“是你干的吧?这大山湾就我们三人,孩子还小,不过是你知我知而已。”
  “不是,大哥待我如亲哥,我下不了手。”
  “把手给我……”陈蔷握着桥生的手,捂到发烫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我起初还以为是你呢?”“我,亏你说得出。我没有那胆。”
  “不是你,不是我,那是谁呢?”陈蔷在桥生的呼噜中想着。“我不能相信他的话,怎么他也是个外人?孩子怎么会下手毒死自己父亲呢。”
  夏映秀死后,三个人在心理互相猜着,谁也不相信谁,谁都可能是杀手。
  最先受不了的是黄桥生,他受不了陈蔷每天夜里的“审讯”,逼到无法,他一会说是自己干的,一会又说不是。是与不是,陈蔷都不会停止“审讯”,黑暗中他不断往床的里边退缩着,他的身体把席子下的草都磨绒了,拐子还是不信,他几乎要被逼到墙上,逼到罩子顶挂着,拐子还要问:“是真的吗?”他把头缠在蚊帐里,偷偷的哭,那哭声像冬雨落在山湾里的声音。
  说不服自己,陈蔷决定采用新的方式。
  给映秀烧最后一道纸的时候,陈蔷说你一道去吧,我一个人去有点害怕。在竹林旁,银花半跪着,一页一页仔细的撕黄纸钱。纸钱打了一排排银元的圈,粘的很牢。是银元,还是人生的句号,谁也说不清楚。纸钱一粘着火堆,便嚯嚯的燃烧起来,黑烟不断地腾起,四下里散发着一种幽深清凉的菊花的香。似乎有一种看不见的忧郁和悲伤盘旋在烟里,是人,还是鬼?纸钱在火里破碎,卷曲,深红里有一条幽深的洞穴,陈蔷看着火,似乎又在火堆里看见了卷曲的映秀,于是喃喃地说:“你什么都没说就丢下我们走了,叫我们以后怎么过啊?前几天你在梦里给我要棉被,棉衣,钱,我已经给你送来了,你拿了走吧?……不要经常回来要钱要物,……钱要省着点花,我这次还专门给你捎了些零钱,知道你不喜欢去换钱,你计划着花吧……还有,你在那边一定要自力更生,……。”愣在一旁的桥生听着,眼泪在脸颊上无声的滚动,就像山林里草丛里的泉水,寂静无声。
  还有一句话,要是谁害的你,你就找谁去。话在肚子里转了转,又消失了。换成了:桥生,你大哥待你不薄,你去放鞭炮,给他通报一声,我们来看他了。
  那句话虽然没有说出来,桥生还是听出了其中的韵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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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下寨龙池   精华:下寨龙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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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短篇小说主编   下寨龙池:
小说叙事很精彩,语言简洁有力,环境很好地宣染了整个小说的气氛,封闭,独户,残缺的身体以及那个与外界勾通上学的孩子,人的思想有纯朴的一面,比如无端将算命人请到家里,又有愚蠢的一面,杀害,瞒报,再杀害后自杀。生命如此卑贱,尊严如此沉重,都交织在这有点原始的环境里,今人嘘唏不已。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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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下寨龙池

    欢迎花子。我只想问,第一,银花是不是拐子,若是,为什么中途换名字?第二,夏非的毒药哪来的?谁愿意将毒药买给一个六年级的小学生?

    2017-0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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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篱下花子

      @下寨龙池  谢谢老师的认真,谢谢老师的厚爱,不好意思,一开始用的是银花,后来想到和曾经一篇小说人物重名了,就进行了修改,不知道为什么到最后又忘记了。至于耗子药,在我们这里,人人都可以买,一元钱可以买几包,是最好买到的毒药。老师,请问可以修改吗?

      2017-0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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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赵小波

      @篱下花子  已经修改了,请花子确认一下有没有遗漏。:)

      2017-0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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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篱下花子

      @赵小波  谢谢老师,谢谢老师!都怪我大而化之,给你们带来麻烦!

      2017-0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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