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擂台】无上天

《幻化寺》选章

作者:孔雀东南飞103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16-08-18   阅读:

  
  静谧了千百年的雪域失灵们,在战列的行进中彻底崩溃了。它们的失惊,颠倒了生存规则。
  大哥摇动经轮,定定地站在军列的前边。
  他被凶悍的军人四脚朝天抬到中军队列前,丢到了乱草丛里。大哥就在那里打坐。
  一个铁光晃动的身躯朝他走来,他摘下掩鼻的铁壳,低沉而威严地喊了一句蒙古语。
  翻译在阵列里齐声说:“何人?何去?”
  大哥答:“后藏萨班,西域去。”
  包藏在铁甲中的人听到翻译声后,发出不可思议的蔑笑。
  他听到了翻译阵列惯性的喊话:“成吉思汗!无上天。”
  哦,原来是草原上风传的铁木真。看来他的钢铁旋风已经卷过整个西域,准备卷向岑寂的雪山。
  铁木真对面前这个不卑不亢的喇嘛有些欣赏的意味。他一挥手,队伍中走出端着盘子的小军,盘子里盛着烤羊腿和酒壶。
  铁木真的声音被齐声翻译过来:“你为什么不惧怕?”
  齐声又翻译过去:“对待闹尘,只能放心。”
  铁木真感到他是个不可思议的人,摇着头走了。
  随后围上来几个行军参谋似的军官,问道:“此去中印度,需走多少时日?”大哥惊愕了,不假思索就说:“一年半。”
  大哥的回答,使参谋们满脸悲观。据说,不久,这支冒险而来的蒙古大军因为连连遭遇雪崩,最终放弃了这次行军计划,原路撤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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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蒙古军的杀戮,历史上记载的都是三言两语。有名的花剌子模城的血洗事件,多系后人照猫画虎编的。索巴让姆在《幻化杂识》中引了一段蒙哥的自述:
  爷爷铁木真一生当中,就没有在一个地方固定居住上几个月,马背就是他的家。他的大皇后生有四个儿子,我的父亲是最小的儿子。我跟爷爷在马背上流荡了一个时期后,我发现他更比父亲凶残。有一次,大伯术赤家的两个小孩因为俘虏分配不公,相互揪住来找爷爷讲理,爷爷被他们吵恼了,把个大酒盏子朝地上一扔,“你俩个小杂种,打小起就不懂忍让。理好评得很,这样吧,你俩摔跤,谁赢谁有理。”
  两个小孩当即就摔起了跤,结果,年龄小点的把大点的给压在了身下。爷爷兴奋地拍着掌,上前抱起小点的孩子,把半盏子酒硬灌给了他。爷爷问趴在地上哭闹的大孩子:“你输了,你的财今后都归他。服不服?”
  大孩子打滚撒泼,嚷着不服。
  爷爷眼一瞪:“好!你的命也归他。”招手就叫薛怯进帐,喊道:“拖出去,杀无敕。”
  小点的孩子知道要出大事,慌忙跪下求饶。爷爷怒了,提起鞭子就抽:“小杂种,打小就没骨气。”小孩子挨不住疼,拔腿就跑,爷爷他不依不饶,追出去又打了一程。
  打完小孩子回来,大孩子的人头已经放在案上。
  他把大伯叫来,轻描淡写地说:“我给你办了件家事。喏,这个孬种的头拿去喂狗吧,孛儿只斤家族不留弱者。”我看到大伯弯着腰,唯唯喏喏提上人头出去了。
  我们一群半大的孩子跟着去看人头喂狗。大黑狗它不喜这点肉骨头,扑上来舔了几口,转身就钻了狗窝。这时,大伯哭出了声:“无上天啊,可怜可怜我孙孙。”
  长大后,我悟出了大伯此时的伤心原因,一个连狗都轻贱的草原汉子,那该是何等的耻辱?
  大伯凄厉的哀号使我心生恻隐:这颗连狗都不愿啃的人头,可是我的堂弟啊。不是我独出心裁夺过仆人的锄头,狠命地在当地挖个深坑,掩埋掉圆睁着眼睛的人头,实在是这颗人头的眼睛里虚晃的血光让我骨头深处都发寒。
  大伯感激地看着我。多年以后,这份感激变成报答,无意中保全了我的性命。
  出征乃蛮城时,爷爷要求年满十岁的孙子一律随军出征。这些人中,大多金衣玉食,平时就识几个畏兀儿字,还是喜好游玩的孩子。但他们的父母不敢去向爷爷求情。
  出征那天,三伯窝阔台找来几辆大轮车,让我们二十多个皇孙乘坐。爷爷非常恼怒,一顿乱鞭,把我们赶下车,命令我们都骑到马背上去。
  我仇恨爷爷,仇恨父亲,仇恨使我长力气。
  这些年来,我把仇恨发泄到练习骑马上,抽烂马臀,让马儿如闪电飞起来,我在飞腾的马鞍上找稳的感觉。稳,就是仇恨的支点。
  我还练熟了箭法。草人,树,跑动的动物,甚至奴仆们,都是我臆想中的父亲和爷爷,我把仇恨的箭射向他们,看着一个个生命在中箭后痛苦的痉挛。
  有一次,在狩猎时,我遇上了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的父亲拖雷骑着大黑马在追赶一只麋鹿,眼看就从我身边风一样飘远。我搭上箭,拉弯弓,瞄准父亲的后心,仇恨的箭飞驰而去。
  父亲好像脑后长眼似的,他只是略一缩身,反手就把我射出的箭给抓在了手中。那一次,父亲差点把我活剥了皮。是三伯把我从马桩上松了绑,把皮开肉绽的我抱进了他的毡房。打那以后,我一直在大伯家蹭饭,也蹭睡。
  三伯家的孩子都会写畏兀儿文字,风把纸张刮得响,纸上那些字儿就抖擞精神列队行走,这使我感到羡慕不已。他们还会翻开萨满的经,用指头一个一个地点着读。他们家的人不怕雷,说是文字能治雷电。
  唯有三伯不惧爷爷。他在爷爷面前总是沉默寡言,他的沉默让爷爷有些生怕。“我们要有文字。”他的声音很轻。
  爷爷烦躁不安,把头撇向一旁,“现在打天下,忙,等几年。”
  “等不住了。”沉默老半天,三伯才答。
  爷爷的眼睛盯着三伯的额上皱纹,“那就叫耶律楚才造几颗字。”
  “不是。”三伯说,“让蒙古大草原上的生命都会文字。”
  爷爷跳起来,“有这个必要吗?我们的战马奔驰到哪里,哪里应该就变成草原,哪里的人就要学会放牧。”
  “那样的话,草原迟早就会变成沙漠。”三伯愤怒地站起来。
  这样的争论我都听腻烦了。但三伯好像与爷爷每次会面都在争论这些话。
  三伯家的阔端不但马术好,箭射得好,还能用笔写文字。他待我很好,每次远征回来,都会带给我礼物,还有许多我没见过的好吃的。他问:“蒙哥,你长大要干啥?”
  “打仗,发财。”
  他摇着头,怜悯地盯着我,“那么,财产花完,你还要干啥?”
  “再打仗。”
  “老了呢?”
  “老了就花费财啊。”
  我见他在写字,就凑过去问:“文字真能治住雷电?”阔端嗤笑一声,不理睬我。“那么,雷电是无上天的骂声,难道文字能叫无上天不发怒?”我追问。
  阔端点点头。“啊,能不叫无上天发怒,这文字我也学学。”
  我后来学会了文字,就是阔端手把手教的。
  阔端对我好,所以在出征乃蛮人的路上,我一直跟在他的马后。
  乃蛮人的城池并不坚固,父亲带人围攻了三天,就把城打破了。当看到黑鸦鸦的马匹从城门洞蜂涌而入时,我还呆呆地望着冲天而起的黑烟。我多么地傻啊,这个时候正是发财的关头。人们在奋勇地向前冲,盯的就是城里的财产。等我入城后,街上堆满了死尸,战士们正在为财产吵闹、撕打。他们身上背满了值钱的器物,还在挨家挨户地搜寻。那些可怜的乃蛮男人成了每个战士用刺刀驱赶的驮物的动物。
  看到我在街上东游西荡,一个皇哥在驱赶着一群身背重物的乃蛮人过来时,嘲笑我说:“孬种!冲上去,前面的一切都是你的财产。空手而归的男人,不是男人。”
  我开始了平生的第一次打劫。我拾了一把刀,向人头攒动的闹市扑去,踢开一家家的院门,砍开紧闭的房门。我看到一家乃蛮人恐惧地挤在墙角,女人们在大哭。我把刀举了起来,户主模样的老汉马上扑过来跪倒:“爷爷饶命,我家金银都归你,留条性命吧。”
  我正在为如何转移财物动脑时,老汉好像洞悉我的心事,陪着笑说:“金银财产我们替你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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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沁芳闸   精华:沁芳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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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短篇小说副主编   沁芳闸:
无上天,铁木真对我们仿佛很遥远,那段历史被正面提起的不多。可仿佛又很近,电视剧里常常见到。作者,从拖雷的儿子蒙哥的视角出发,讲述了草原英雄的故事。而所谓英雄,大多在危难时刻才会显现。危难时刻充满了血淋淋的屠杀,赤裸裸的利益搏奕。从小孩子的视角望出去,感到一种无望和害怕。在这样的环境里耳濡目染,人性的残忍一面被无止境的激发强大。不过,世上总有一种人不畏强权,对着强权淡然微微一笑,在强权下争取着人性的觉醒。比如,蒙哥的三伯和他的儿子阔端。好文字,精!


我来评论这本书

  • 最新评论

最新评论6

  • 欧阳梦儿

    我说读着那么熟悉呢,原来不是首发,这家伙装糊途,算你个“助擂”差不多……

    2016-0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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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欧阳梦儿

      @欧阳梦儿  仔细一看,原来不一样,这篇更完善,更具魅力……

      2016-0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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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赵小波

    大和尚,你怎么把小说整到散文栏去了?

    2016-0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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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千千

    血淋淋的镜头……飙悍的民风……

    2016-0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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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韵无声

    只有膜拜的份,不作评论。

    2016-0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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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沁芳闸

    不自觉的让文字代入了情境,想吐。可是,文字真好呀。

    2016-0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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