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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腊月二十四，小年，雪，还有七天便是除夕。
　　君来选择在这一天去广东，除了给自己一个诀绝的送行外，还有就是，这是县城汽车站有去广东的最后一趟长途汽车。车费非常便宜，几乎就是将他们几个当货物捎带过去的。
　　那时去广州还没有高速公路，全程要三天四夜的时间，无聊在旅途中被拉得无限的无聊。一天两夜过去了，君来发现，坐在最后面那个像霜打过一样的老头，一直都没有动过，就连中间的下车吃饭上厕所他都没有去过。他觉得那老头有点怪，就偷偷的打量了他几眼。君来发现这老头挺眼熟，想了半天，终于想起他是小学时一位同学的父亲。君来去过那位同学家，见过这老头。他和那个同学的感情还不错，只是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那同学便辍学了，从此他们再也没有见过。
　　除了那老头，车上的人都被颤得昏天黑地的。皮实！是他留给君来的进一步印象。
　　东莞，长安镇，某工业区，所有工厂都如打了催情剂一样，白天黑夜的疯狂运作。各种机器的轰鸣声混在一起，变成了嗡嗡声。但如果你仔细听，则又能从中听到千万种变化。一如东莞的河流，咋一看是漆黑色的，仔细看，里面却有着各种变幻莫测的色彩。不是天然的色彩，天然颜色，不可能还混杂着各种恶臭，及各种黑色的菜叶、黑色的内衣裤、黑色的人腿、黑色的避孕套等。
　　君来找到杨俊并没有费太多的周折，在陌生的环境中的探索，能让他产生一种类似于荷尔蒙过量的兴奋。所以，凭着一张写着厂址的纸条，他很顺利的就找到了杨俊。杨俊是他穿开裆裤的铁哥们，只是杨俊少年江湖老，心智的成熟比君来更早一些。
　　杨俊大哥杨山和他的老婆在外面租房自住，说是房，其实就是楼梯底下那几平米的小间，床铺在最里面，睡觉不小心抬起头就能撞到楼梯底。杨山人高大，俊朗，成熟稳重。又自己租的房子，自然百然的形成了众老乡中的领袖级人物。
　　除夕夜！这是君来到达东莞的第二天。
　　上午，照常上班，下午放半天假，这是大多数厂的工作安排。
　　当天，陆陆续续的来了三十多号男男女女，每人手上都多少提点礼物。一个大团圆的节日，独自坐在饭堂里吃着公司特意加餐，而多出的一只鸡腿和两个卤蛋，是每一个年轻打工仔无法承受的落寞。
　　大家聚在一起吃个年夜饭，相互从对方身上寻得一点故土的慰藉，这是中国第一代打工仔最后的心里乐土。
　　君来见到的还有建华，龙虫子，还有几年不见已经长成美女的小米和兰草这两位姑娘，这都是他小时候的同村玩伴。让君来想不到的，兰花和小米还拉来了一个人。
　　文文！对！是文文。
　　文文是他从小学五年级到初中的同学，人如其名，非常的安静、斯文。她的长相和气质，曾引得不少处在少年不安期的男生，经常偷偷地给她递纸条。只是都一概地泥牛入海，杳无音讯，让无数何尔蒙比同龄人早来一两年的男生们，为此抓狂不已。
　　初中时，君来和文文的关系，那可不是一般的好。算是情如姐弟吧，毕竟文文比群来大那么一两个月，就是因为这一两个月的年龄差距，而成为了文文常常压他一头的理由。只是读完初二时，文文便没有再来学校。这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初一到初三，差不多有一半的人被刷下来。除了少数人回家种田生孩子外，基本上都是因为国家的政策决堤，而如洪水般的南下杀广。文文的消失，曾在君来心里弄出不小的动静，直到他高中时，那种动静还时不时的出来，小小的折腾他一翻。
　　那一年，君来十七岁！十七岁？是的！十七岁，在他们那个年代，那个地方，十七岁读到初二，并不好笑。
　　君来见到穿着廉价黑色风衣，出落得亭亭玉立的文文时，心里掀起一阵莫名的悸动。文文也没想到，和在厂里认识的老乡来这里过年时会遇上君来。她似乎来不及激动，上来就是一通质问：“你为什么要出来？你为什么不读书了？你成绩这么好，为什么要放弃学业？打工可是......”她眼里隐隐的竟噙着泪闪，这是一种经历过生活艰辛的表情。
　　君来让他一通质问弄的有点懵了，不由反问她说，你呢？你又是为什么不辞而别？文文低下头，沉默了。
　　杨俊自一见到文文后，整个人就不自然起来。君来终于知道他昨天为什么要冒着被开除的危险，强硬的向车间主任提出给他提前放假。而且今天还套上西服，结上领带，刷起摩丝，弄得整个人和大家格格不入的样子，原来如此！
　　杨俊不仅是君来最铁杆的伙伴，小时上水库洗澡时，还救过他的命，所以他与杨俊的感情是发小加生死之交。
　　杨山夫妻租来的房子小，根本就容不下这么多人。众人把东西都搬到楼顶上操作，年夜饭也在楼顶上吃。在家乡，吃年夜饭可绝对要关门闭户的，中间更不能有人打扰，这是大忌。在屋外吃年夜饭，这也是工仔们的无奈之举了。
　　席间，大家互相敬酒，挟菜。众人更是争相往小米、兰草、文文等人的碗里送菜。平时上班，一天都是十五六个小时，有女人摆在眼前也没空抬起眼皮看上一眼。都想趁着这几天的时间给自己来点小算盘，女孩子们又何尝不是？杨俊每次给文文敬红酒、送菜，大家便一阵起哄。看来大家都把他二人看作是般配的一对。
　　文文有意无意地瞄了君来好几次，君来自顾自地埋头吃饭，好像一切与他无关。文文开始对敬来的红酒都是推辞或象征性的品上那么一小口，后来，赌气似的来者不拒，全干了。好像灌的不是自己，而是别人一样。杨俊看不下去，要代她喝，但她表示，不要任何人替她。很快，她便满脸绯红，言语不清起来。没有人敢再敬她，怕她出事。但没想到的是，她竟自己拿起酒瓶，一连又喝了两大杯。
　　大家只好把酒瓶子藏起来。
　　席末，有人还要去加班，便陆续有人离去。文文也摇摇晃晃地说要走了。和她同厂的小米和兰草并不想走，这么些少男少女，对她们来说，集会的慰藉与暖昧，才刚刚开始呢。
　　见留不住文文，众人就提议让杨俊去送她，其实也是想给他俩创造一个机会。
　　杨俊壮着酒劲，上前挽着她的手，被她狠狠地甩开，把杨俊闹了个大红脸。其实杨俊酒喝到一半时，脸就红得不行了，正好掩盖住了他的尴尬。
　　文文口齿不清的指着大家说，谁也不许送她，否则就让你们好看。还没说完，酒劲便冲了上来，她做了一个要往众人身上呕吐的姿势，若得离她近的人连忙往向退去。
　　文文晃晃悠悠的走出院子大门时，胳膊狠狠的撞在铁门上，斑斑锈迹的铁门咣啷啷地响。君来心里猛地一紧，因为他看到文文撞上铁门的一瞬间，眼睛有意无意地瞄了他一眼。他觉得文文是故意撞的铁门，好像是为了宣泄心中的某种不满。
　　大家都说文文肯定喝得太多了，否则和气温柔的她绝对不是这样子的。小米和兰草还有杨俊都知道，她虽然看起来柔弱有加，可实际上却非常的倔强。如果有人要强行送她的话，说不定她真能做出什么事来。
　　在那个年代，在东莞那种地方，每天都有人失踪。派出所对失踪、抢劫、强奸等案件一点都不感兴趣。
　　小米碰了碰君来的胳膊说你去送她吧，听说你们以前是同学。君来看得出，小米的眼里有一丝暧昧。难道她看得出来什么？这些女孩子的心思啊！
　　杨俊也说：“来，你去送她吧，毕竟你们是同学，只要跟在她后面就好，要了我的命我也不想她出什么事啊！”
　　“是啊，这里乱得很的。杀人！抢劫！拐卖！天天都有的。”大家说。
　　君来听他们这么一说，也担心起来，便急忙出了院子大门。
　　除夕夜的工业区，少部分厂子依然上班，但明显的安静了一些。偶尔从工业区外传来的爆竹声，有气无力的，好像是在提醒听到它的人，今天，是中国人最大的节日，全中国都在欢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