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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道与殉道

碎金淌岭南29

作者:白说废话    授权级别:B    精华文章    2016-04-22   阅读:

    靖难之役,中国出了两个著名的疯子。一个是拿众多亲友性命作赌注的方孝孺,赌朱棣不可能这样残忍,屠刀举向千百个手无寸铁的人。另一个疯子就是明成祖朱棣,不仅眉头不皱接下赌注,而且犹嫌赌注小了,还加了一注,把方孝孺的学生和朋友算成一族,连同他的父母妻子等九族一起放到屠刀下。一时间南京城人头滚滚,血光冲天,给历史留下最为血*腥,而又独一无二的一页:诛*灭十族。
  然而,朱棣内心是虚弱的,直到最后一刻,还在等着方孝孺回心转意。只有一代大儒起草的即位诏书,才能给他找到篡位的合法性。况且,朱棣也不想背上杀读书人的恶名。以朱棣的安排,十族行刑都是当着方孝孺的面。每杀一人,监刑官就秉承朱棣的旨意,询问方孝孺屈不屈服?方孝儒抬眼望天不屑作答,**也就继续进行下去。两个疯子以人头对弈,神经已经魔化了,再不能以常理度之。失去人类与生具有的恐惧、悲哀和怜悯,才能享受这人头大宴。当杀到方孝孺的弟弟时,方孝孺才差点忍不住屈服了,却还是忍住了,啜泣道,连累孝友了。方孝友爽朗一笑,说他也熟读圣贤,明白这是殉于道。在远处观望的朱棣叹息一声,大失所望地坐了下去。而方孝孺的一名岭南学生廖镛,在人群里看到这一幕时热泪盈眶,腾起为道而献身的悲壮情怀。
  不知道长长的一串死难者名单上,有没有廖镛。廖镛不是当着方孝孺的面受刑的,他是方孝孺的学生,却没有列入十族之内。他引颈受戳,罪名是为其师收尸,当然死于方孝孺之后。廖镛,明初功臣廖永忠之孙。爷爷为太祖所杀。孙子为成祖所杀,都是无怨无悔。特别是廖镛,万里迢迢从清远来到京师,追求的就是一个道。为了这个道,视死而如归。
  道是什么?说不清道不明。老子用了煌煌五千言烹调它,端出来的也只是一锅浆糊。后人拿这浆糊粘贴了很多新东西,如为官之道、救国之道等,说这就是道。当初廖镛带着弟弟廖钺负笈过梅岭,古道徒手难行,驮行李的毛驴摔下深涧,两兄弟也被坎坎坷坷的山路磨破脚掌。他也肤浅地认为已经走到寻道的途中。只是老师不认可,他后来问老师,老师说,这是道,是道的皮毛。侯爷为了磨练你们,特地让仆人带你们走梅岭古道,让你们认识到行路的艰难不易。当你们走到高处时,看到满眼红的黄的白的梅花灿烂若海,不也感到由衷的骄傲吗?
  自从征南军转而征西,全军将士把家眷留在广东清远,廖家就此扎下根了,成了岭南的土著。爷爷贵为封侯,却旋儿因涉黄(擅用皇家器物)被太祖铲除了。父亲虽然继承爵位,但畏祸,也是只身入京当差。做父母的都希望孩子有出息,第二代德庆候廖权自己得过且过,却为廖镛兄弟挑了个四海闻名的老师,为的是他们兄弟不能再继承爵位,依然能够凭籍治国安邦的本领光大门楣。
  廖镛问过老师,父亲的做法是道吗?老师说,这是道,却是小道,是梅岭古道的抽象化。明哲保身,又心系社稷,无可奈何寄重望于后人,只算得入了道之门。这对侯爷来说是一种牺牲,他不磨灭自己的抱负,怎么能保全家人。廖镛又问过爷爷的事,驱逐出元蒙,建立起新朝,反而被自己建立的新朝所害死,是不是也算以身证道?方孝孺笑了,他说,凡是一眼看清的都不是道。道,伸手可及,又虚无缥缈。它是迷雾中隐隐约约的一盏灯,你向它奔去,无论你战胜多少艰难困苦,它仍然隐隐约约藏在迷雾里。然而,它的光泽是那么吸引人,值得你毕生追寻。
  这是洪武末年的事了,大屠*杀的血*腥味消散了不少。不久皇太孙朱允炆即位,年富力强的老师有了用武之地,成为翰林院侍讲。建文年间的政治革新,一改朱元璋时代的严刑苛法,很多出自于方孝孺之手,甚至有些源自于他的学生廖镛他们的建议。跟随老师鞍前马后的廖镛,深刻体会到民生的痛苦和国是的危艰。比如江浙一带税负很重,占全国税负的一成以上。起因却是报复,此方百姓曾经支持过张士诚。江浙百姓不堪重负,一遇灾年即流离失所,使得有天堂之誉的苏杭,沦为地狱一般的凄惨。廖镛作为京官,出差见到很多人贫无所依,在街头卖儿鬻女。回京后对老师汇报时泪花还在眼里打转。老师说,没有悲天怜人的情怀,触摸不到道的门槛。在他们师生的力促下,朝庭大幅削减了江浙的税赋。
  建文帝肖其父不肖其祖父,施以仁政,本可给国家以休养生息,不料因削藩不慎引发靖难之役,造成大半个中国陷入兵火之中。几个书生气十足的人点燃火,却没有办法扑灭它,任凭它烧毁了建文朝庭。这不是改朝换代,归根到底是朱家的家务事。虽然皇家事就是天下事,但毕竟不关一般的气节,许多臣子心安理得地改换门庭,丢下死活不明的侄子朱允炆,向其叔叔朱棣下跪。朱棣即使不做皇帝,按照礼节,文武大臣也应该下跪,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爷。
  可是,方孝孺不跪。不仅不跪,反而破口大骂朱棣是燕贼。方孝孺的抗争是基于道,按现在的说法是维宪护法,可道深奥多了。简单地说,道,是天下至理,既不是强*权,也不是仁政,更不是民心,而是一种不可更改的法则。其中也包括家天下的游戏规则。规则打破了,天地就失恒。你是农民,就勤勤肯肯种地;你是打工者,就老老实实做工,你是燕王,就规规矩矩做个逍遥的王爷。当然,统治者失道,推翻他也是合理的。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就是道在非常时期的体现。而建文帝并没有失道,你燕王起兵来推翻他,就是你失道。
  什么是道?方孝孺一生都在追寻,他终其一生找到为政之道、治国之道,结果发现它们只是道的衍生物,和羊肠小道、梅岭古道没什么两样,不过是把具体的物体抽像化了,道却还藏在抽像之后的抽像之中,找到它,才能解开了宇宙的秘密。然而,他始终看不清道的真面孔,只是在围着道而旋转。在刑场上,他方感觉离道越来越近,精神的一丝触角渐渐伸进道里面,与道慢慢融合一体。他求道得道,成就了高尚的气节,可这气节沾了太多的血污。一个人为理想而献身是崇高的,但拖着无辜者一道献身,这崇高就要大打折扣了。不能因为你的理想是全人类的真理,就该让全人类为你埋单。
  不知道有没有人当场求饶,哭诉自已冤枉。想来是有的,历史只留下受刑人大义凛然的一面,却把人在绝望中的求生本能忽略了,特别是一些与靖难事件无关的人,他们不需要道,却倒了八辈子霉,结识了一个灾星。事到临头,痛骂方孝孺也有可能。这不是没有根据的猜测,戊戌六君子事不久远,留下的细节比较多,其中就有人努力撇清与康党的关系,明知道求饶无用,仍在刑场上痛哭流涕丑态百出。方孝孺案受刑者多达八百七十三人,不可能都是慷慨赴死。
  只有廖镛是自愿殉道的,他离道更远,以正常速度一生也见不到道。在方孝孺殉难的前夜,他还叛经离道,劝说老师低下高贵的头颅,效忠朱棣。方孝孺痛心疾首地说,我白教了你们这些年。朝闻道夕可死,难道你们要老师丢下道,像狗一样活着?
  廖镛兄弟俩满面羞愧,知耻而后勇。他俩拒绝了其他朋友的帮助,冒着巨大风险把老师的遗体埋到土里,道又认可了,找上门来。廖镛仿佛看到自己的一腔鲜血,和梅岭古道上盛开的梅花一样灿烂。廖镛是笑着受死的,廖钺充军,唯有一个老母,也是功臣之后,为奴至死。这种情怀,堪比耻食周粟的伯夷和叔齐,既保全了名节,也没有连累无辜。道也该有仁心,不能舍己度人,也不会拉人下水。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朱棣也是求道,而且比方孝孺们更为成功。他发动靖难之役,破坏了侄子削藩计划,自己做了皇帝之后,却把削藩漂亮地完成了。他杀了天下最有名的读书种子,却又主持编纂了中国第一部百科式全书,永乐大典,成为统治者里第一个有主观意识的文化保护人和建设者。迁都到危险的北京,把天子的职责定位为守国门的卫兵;命郑和七下西洋,把大明朝的国势推向顶端,以至于诛十族的小小污点,被永乐盛世的耀眼光芒完全淹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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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三旬   精华:韵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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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往期编辑   三旬:
历史的再现,人性的复杂,寻道与殉道……一切,皆在作者笔下展开。何谓道?就连老子,都只能说“道可道,非常道”。千百年来,人们对道的追随与探寻,从未停止。漫长的封建帝制时期,对君臣之道的探寻更可谓是占了主流。方孝孺与朱棣,一为臣,一欲为君,二者背后牵涉的一切,被后世之人议论诸多,都离不开那个“道”字。跟随作者的文字,我们重返那一段历史。问好作者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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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4

  • 远牵

    朱棣灭了方孝孺十族,一般诛连九族就到头了,可朱棣偏要灭方十族,这第十族是方的老师,朱说方的老师没教好这个学生也

    2016-0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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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远牵

       方为他的一个臣道如此,掷师道于不尊,君道于不仁,儿孙的孝道于不伦,忠恕与离经叛道,也就一步距离,历史的标签一贴上去就不好揭下来了

      2016-0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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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落叶半床

    骨与血的较量。

    2016-0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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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韵无声

    好看,不评析。推精赏读。

    2016-0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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