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南不愿意相信,也不敢相信,从此以后,他真的变成了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就像村里人时常说的一样:“没爹的孩子,也没有教养。”
那天下午,小南抹干了眼泪,一口气跑回家里,扯着母亲的衣角说:“红梅说我爸死了,他是不是真的死了?”
母亲微微一怔,沉默了几秒,蹲下身子抱着小南,带着哭腔说:“小南,你爸爸死了,你忘了他吧。”
小南委屈地哭了起来,抽抽搭搭地说:“可是爸爸答应过我,每年元宵节都要给我做灯笼的。”
母亲温柔地摸着小南的脸颊,说:“妈妈答应你,以后每年元宵节都给你挂灯笼。村长叔叔做的也很漂亮,没有爸爸了,他会帮你做。”
小南一把推开母亲,愤恨地说:“我才不要村长做的灯笼,我爸爸做的比他做的好多了。”
“可是,你爸爸——”
“我爸爸没有死,村里人都说要不是你跟村长睡在一起,我爸早就回来了。”
“啪!”母亲狠狠地在小南的脸上打了一巴掌,严肃地说:“不许听别人胡说八道!”
那一记耳光给小南的童年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痕,每当他想念父亲的时候,总是会想起母亲那毫不留情的一巴掌,和眼睛里绝望的光芒。
可是,父亲真的死了。七年了,小南整整盼了七年,也整整等了七年,连父亲的影子都没有看到。每年元宵节,当浓浓的夜色覆盖了大地,当火红的灯笼燃遍了村庄,小南就偷偷地躲在隔壁屋里,出神地看着挂在房梁上的那只灯笼。
那只红灯笼随着时光的流逝渐渐地褪去了颜色,一年比一年陈旧,一年比一年浅淡。但小南每次看着它,却仿佛看到了父亲慈祥的表情,他曾经那么爱他,他曾经说:“你在家要听妈妈的话,不要惹她伤心。”
第七年,这是父亲走后的第七个元宵节,小南依然痴痴地等着父亲回来,他像刻舟求剑寓言故事里的那个主人公,以为父亲是在元宵节离开的,就一定会在元宵节回来。可是,他不知道,时光是多么残酷的魔术师,早已将曾经美好的画面变成了斑驳的记忆。小南一直徘徊在残缺不堪的回忆中,想象着父亲的模样。
然而,红梅说父亲死了,母亲也说父亲死了。小南想,就算父亲死了,他的灵魂也该回家看看吧,哪怕没有红灯笼,至少能给他一个温暖的拥抱。
挂在墙壁上的钟表,秒针在不停地转动着,小南知道这个元宵节他的愿望将又一次落空,父亲的归来将又一次化为泡影。
院子里,母亲的哭声越来越大,任凭村长怎么安慰,都止不住她的呜呜声。
这时,红梅正好从同学家回来,刚走到大门口便看到了一脸木然的小南,故意挖苦道:“哟,又再等你爸爸呢?等了这么多年了,等回来了吗?”
“滚开!”小南依然像六年前一样,对红梅出言不逊。
“你又惹你妈伤心了?”红梅没有理会小南,继续问。
“不用你管!”小南说着气哼哼地将脸扭向了一边。
“你别不识好歹,你妈还没有告诉你吗?其实你爸并没有死,他只是跟别的女人一起跑了,把你和你妈抛弃了。”红梅边说边朝院子里走了进去。
小南一把拉住红梅的胳膊,不可置信地问:“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
“除了你,全村人都知道。不信,你去问你妈。”红梅用力甩开了小南的手,哼着不着调的歌曲走进了院子。
小南阴沉着脸,走到母亲跟前,冷冰冰地问:“红梅说的是真的吗?我爸真的跟别的女人跑了?”
村长连忙说:“别听红梅胡说八道,你爸是出去送货出了车祸,所以……”
“算了,别再瞒着他了,都这么多年了,我也该把实话告诉他了。”母亲语气变得很平淡。
“走,红梅,先回屋里去。”村长边说边撵着红梅躲了起来。
当院子里只剩下小南和母亲两个人的时候,母亲的声音又一次颤抖起来,小声地说:“七年前,你爸去外地送家具的时候,跟一个年轻的女人好上了,后来那个女人怀上了你爸爸的孩子,预产期就是元宵节那天晚上。所以你爸爸为了跟那个女人和她的孩子在一起,就把家里所有的钱都留下,头也不回地走了。这么多年来,我和你一样盼着他会突然回来,可是我心里清楚,他是不可能再回来了,因为,你爸走的时候,已经和我离婚了。”
小南看着母亲眼睛里泛满的泪花,堵到胸口的石头,终于“扑通”一声掉进了肚子里。
小南用力咬着嘴唇,嘴唇咬破了,他也感觉不到疼痛,一丝鲜红的血液从嘴角溢了出来。那一刻,在母亲眼里,小南瞬间长大了,母亲仿佛看到了一个陌生的男孩,在极力地克制着自己内心的悲伤。
小南垂着头,用衣袖胡乱地擦干满脸的泪水,一声不吭地朝隔壁屋里走了进去。他推开门,站在漆黑一片的房间里,沉默了片刻,踩在一个木头板凳上,伸手取下了挂在房梁上的那只破灯笼,朝地上狠狠地砸去。
“小南,你干什么呢?”母亲惊慌地看着黑暗中小南的动作,连忙打开了灯。
“这只破灯笼你拿去烧掉吧。”小南镇静地说。
“你不要了吗?”母亲谨慎地问。
小南一脚踩在灯笼上,原本早就破烂不堪的灯笼,在小南的脚下“咯吱”一声被踩瘪了,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
母亲不可置信地看着小南粗鲁的举动,不安地说:“你要干什么?”
小南头也不回地说:“去把院子里的灯笼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