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叶又说，你既心里头念着茂姐姐，却也不妨你好好地待那新安公主，尽你为人夫的本分，桃叶只在心里头明白，只愿真心换真心，嫁得你这样郎君，桃叶此生也是高兴的！眺着远处的忘川，桃叶沉吟了一会儿，眼望着献之幽幽又说了一句，只要能与你在一起，桃叶觉得自己是有福的！
　　献之听了这番言语心中说不上有多么受用，那些苦恼不快一下被熨得平平展展妥妥贴贴，这样可心的解语让他暗晦的心房也为之敞亮，这样的女子何处寻得？他一时情动，猛地揽过桃叶，深深地朝那两片桃微启的桃唇间吻了下去。
　　春风爱抚桃花，花枝轻摇沉醉，最美人间四月，正如此风景。
　　情动缱绻间，小夭一下跑来，她见桃叶闭目紧倚在献之的怀里，一声惊叫，阿姊，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么？
　　见阿姊没动，又问献之，附马，我阿姊怎不说话，她怎么了？
　　献之捏了一下小矢的鼻子，傻丫头，你阿姊没事，你看她的脸，这会子比那开着的桃花还好看哩，我且问你，若我做你姐夫，你当如何？
　　啊？小夭先一楞，忽然间好像明白了什么，开怀大笑起来，姐夫可比附马好多了，姐夫才好呢，我以后就叫你姐夫了！
　　桃叶随即朝小夭身上轻拍了一下，不许乱叫！她很责怪地睥了献之一眼，她想做个生气的样子，怎奈眼中情思未尽，抛过去就变成了一个眼儿媚。
　　你去央媒人来提亲吧，父亲必不为难你的！
　　桃叶说完将头发娇柔一挑，袅袅进屋去了。

　　 五 赏花以外不低头
　　明早献之就要离开，这是他在这里的最后一天了。
　　傍晚时，桃叶早早将灯烛点亮，三人团围在案前。
　　桃叶要献之临行前再为自己写一副字。
　　献之望着她，想起前日与她洗砚时的情景，不假思索挥笔成
　　了书，桃叶看那二行字分明：
　　洗砚之时未染指，赏花以外不低头。
　　桃叶很中意这句一句“赏花以外不低头”，若能如此，她知道她的心当有了安稳的去处可依靠了，她的内心又悲伤又欢喜。
　　献之揽着她问，你懂我的意思吗？桃叶一声轻“嗯”。
　　献之低下头在她耳边轻轻说，你信我，桃叶又“嗯”。
　　一想到几个时辰后的分别，这三人都没了睡意，干脆各自也去各自的房里睡了，借着灯烛三人一起凑在西窗叙话，他们促膝聚围那张放砚匣的案前，一起消磨着时间。
　　小夭说，那天阿姊和我把你从河边抬回来可费了好大的劲哪，你一个大男人实在太重太重啦！
　　献之说，你们姊妹是我的大恩人，献之此生不会相忘。
　　小夭又说，你若娶我阿姊必得备一条大大的船，我阿姊很怕水的，她在船上会头晕，站都站不稳哦。
　　好，不怕啊，我自会找一艘很大很大船前来迎接！小夭，你到时也须是要随着一起陪你阿姊一同去的，你要扶好你阿姊呵！
　　小夭似乎才想到这个情形，她低下头悄悄想了一会儿又展颜问，那等我下回见了你，我就可以叫你姐夫了吧！献之轻轻拍着小夭的脸，鬼丫头，你就是现在悄悄喊我一声姐夫，你阿姊她也不会怪你的。
　　那我喊了，小夭当真就干干脆脆喊了声姐夫，献之也应得爽快，桃叶无言地看着小夭和献之在她旁边笑成一气。
　　桃叶怀着心事，灯影将她的脸映得模糊。
　　小夭说，阿姊正闷呢，姐夫，不如你讲点好玩的给我们解解闷好不好？
　　献之略想片刻说好吧，那就从咱们这门前的这桃树说起好了。顺着门前这桃树，往南行，有个桃花坞，在那桃花坞里，有个桃花庵，庵里住着一位桃花仙。桃花仙人种了一棵桃花树，跟我们门前的这一棵也一模一样的！
　　小夭听得来了趣味。
　　那桃花仙人种了一棵桃花树，觉得桃树孤单，又在旁边种了一棵李树，一到春天，桃花李花争相盛开，桃李芬芳，红白相映，煞是好看。这旁边又有一口水井，这桃花仙化身老汉，干脆在井旁沽酒卖钱。但等酒客来此吃酒，客吃他也吃，客醉他也醉，醉了他就桃李树花荫下卧树成眠，也不记得收酒钱，可也怪了，那些洒客中竟多有良心难得的，老汉未醒时那酒钱竟也不差，也有那穷困潦倒之人囊中羞涩的，老汉只高歌两句：驱车马者你要付钱，穿草鞋者我皆化缘！其实老汉却是在这里以富济穷，替天行道，原来是酒自醉人人不醉，世人皆以为醉，这桃仙就这样逍遥自乐，一年年过他的神仙日子。
　　桃叶这时却笑着插了一句，你道这桃仙醉了，我看这桃仙却怕是在那里睁一眼闭一眼，冷眼卧观世人相呢。
　　献之不答继续说着桃花仙的事，可是这种神仙日子没几年，那李树却不济了，花枯树萎，最后竟是死掉了。这让桃仙都不知何故。
　　小夭笑道，是不是李花自己觉得不如桃花美，先羞死了？
　　献之亦不答往下继续讲，那桃仙因想着李树莫名而死这事而不知觉地入了梦，梦中见那李树化身作一白衣少年对桃仙细细说出分晓，他说我原本与那水井旁的桃树相伴相生，我两个在地上树树相依，在地下根根综盘交错。但在这井水旁的地下有许多虫儿为着寻食来啃吃树根，为了保全桃根，我只让虫儿来找我，待李树根儿被虫儿啃掉了，李树也就死掉了，为了那桃根完好无伤，桃花依旧开得好，我自己愿意做了一个李代桃僵，代桃树受上一死，来保佑桃仙天长地久。桃仙梦醒后感怀李树的一番生死义举，就在桃树旁为李树建了一座庙，起名作谢李庙，后羽化而去，从此谢李庙香火不断。
　　原来是李树保佑了桃树，小夭明白了。
　　听完这故事，桃花不由轻叹，这桃花虽美，却只能鲜艳一时，桃根在地下藏而不露，却得了长久善终。
　　她拉过小夭的手，认真地看着小夭，说要给小夭将名字改做桃根，桃根实是福根，实而不华，有李树庇护，桃仙保佑，必能得以平安长久。
　　小知喜欢桃花仙的故事，也受用桃根这种幸运，她笑嘻嘻地打趣着，阿姊是桃叶，小夭是桃根，你就是那逍遥的桃花仙老汉了喽！你这桃花仙现在也该醉倒了！
　　桃花仙没醉倒，说了一会儿，却见桃根伏在案上睡着了。
　　桃叶叫献之将桃根抱到床上安睡，二人方在灯下执手相看。
　　献之同桃叶商订他们的好日子，必赶在七夕之前。为使桃叶少一些等待，他一回家去就早做安排，尽快准备婚娶事宜，让桃叶放心。
　　桃叶的心，此刻翻涌着千头万绪，却无法用言语说出。她默默走到案前，凝思了一会儿，遂成一诗：
　　桃叶映桃花，无风自婀娜。
　　春花映何限，感郞独采我。
　　写完这四句搁笔，桃叶脸上已泪成两行。
　　桃叶用情如此，献之在桃叶面前俯身低下了头，他放下身段将桃叶紧拥到案前，他觉出桃叶的身子在发抖，于是，他匍伏在桃叶膝上用手爱怜地环住了桃叶，桃叶慢慢平静下来，此时灯火微弱渐来，两人在黑暗里这样静静地相拥而坐，直至天亮。
　　（第一辑完）
　　 2016年2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