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嘛要送她呢?”
“严格来说,还不叫送,是还,是爸爸把妈妈还给警察叔叔,还给我妈妈的爸爸。”
“不是两万块钱买来的吗,为什么要还呢?”
“我妈妈可不仅仅值两万块,我妈妈值这么多,我张开胳膊比了个更大的,然后低落地说,爸爸钱不够,我长大了挣上大钱了,我还要去把妈妈买回来。”
“不懂,钱的事我不懂,八贵,说你妈妈哭的故事吧。”
“那天我家里来突然来了两个警察,很凶的样子,腰里还别着枪,警察说着和妈妈一样的话,爸爸只是愣了一下,然后一言不发,警察要给爸爸上拷子,爸爸乖乖把手伸了过去,妈妈有一点高兴,也是一言不发,跟着警察要走,还是我的哭声打乱了局面。”
“警察为什么要抓你爸爸?”
“不知道。”
“那警察为什么不给你妈上拷子。”
“不知道。”
“警察为什么不给你上拷子。”
“那是因为我还没长大吧。”
“警察为什么不带你走。”
“那也是因为我还没长大吧。”
“警察什么时候来抓我呀。”
“你是个勺子,警察不要。”
“嘻嘻嘻,你是个小孩子,警察也不要。”
“也不是,警察怕哭呢?”
“哭很可怕吗?”
“我一哭,妈妈就开始哭了,她抱着我哭,她哭得撕心裂肺一般,我也跟着哭,然后爸爸哭,警察拿出雪白的纸币递给我妈妈,但我们的脸还是哭得泥一道泪一道的,擦也擦不完,你都不知我们的眼泪竟然有那么多。”
“哈哈哈哈,有意思有意思,再讲再讲。”
然后就哭完了,妈妈竟然笑了,她笑了,我也就笑了。警察们要带走爸爸,妈妈却说,这不是爸爸的错,她不怪爸爸,只要让爸爸好好照顾好我就行了。警察们打开了爸爸的拷子,爸爸又哭了,抱着我,爸爸哭得比妈妈还历害,我也是第一次听到一个男人哭的声音,太难听了。后来呢,妈妈就一路哭着一路回头看着我和爸爸,跟警察们走了。”
“完了?”
“完了。不过我妈妈的故事,爸爸知道的多,以后爸爸给我讲了,我再讲给你听吧。”
“好的呀好的呀。”
三
“七贵,我想妈妈了。”
“八贵呀,爸爸给你讲个故事吧。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
“八贵不听不听,我要听赵七贵给我讲妈妈的故事。”
“呵呵,八贵呀,妈妈是爸爸花两万块钱买来的,准确地说是租来的,用完了要还回去的,她把你生下,给了我,就算是抵了帐了,也就是说,其实再说准确一点是爸爸花两万块钱买的你,你只是爸爸的孩子,你是没有妈妈的,懂不懂?”
“呜呜呜,我要妈妈,八贵有妈妈。”
“好好好,八贵不哭,爸爸再给你讲妈妈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我们赵家就住在这个大山里,那时候我们老赵家可是个大户,据说最多的时候,我爷爷的爷爷,也就是咱们赵家的赵大贵,你该叫老祖宗了,据说他有十个女人,可惜的是,只有一个女人生了我爷爷的爸爸,也就是生了赵二贵,然后这几世几代呀,我们赵家一直香火不旺,百年来一直是单传,到我这一代,爸爸今年都快五十的人了,还没讨上婆姨,眼看着赵家的香火就要断了,我也是焦虑万分呀,可有什么办法。我们生活在这个大山里,这样的苦日子导致村子里的女人们都走光了,只留下爸爸这样的老弱病残守在这里,爸爸要是再年轻十年,还能走出去,可我都已经这把年龄了,闯不动了,只能把这一把老骨头丢在这个大山里了。”
“赵七贵,我不要听你的故事,我要听妈妈的故事。”
“你的妈妈是人贩子拐来的,这些人贩子就赚深山老林里光棍们的钱,他们是这大山里光棍们的福音,那时候爸爸说起来也还不老,我们家来了一个外乡人,跟我说关于娶个女人续香火的事,先要垫付一万元的保证金,我就交了钱,按了手印,叮嘱他给我找个差不多年龄的,他们笑着说,差不多年龄的不好找,好找的都是黄花大闺女,我说为什么呢,他说黄花大闺女傻呗,四五十的大妈会把他们给反卖了的。”
“那你交了钱后,不怕他们骗你吗?”
“八贵呀,你要记住,今后走社会,各行有各行的规矩,只要你遵守,江湖路也不是那么艰险的,贼有贼道,人贩子也是讲信用的。”
“那妈妈什么时候到咱家的?”
“唉呀,过了有一年多的时间了吧,人贩子把你妈妈带来了。说我是他的远房叔叔,我哪有什么远房侄呢,我和人贩子就都心知肚明,那个小女孩,还一口一个叔地称呼我,我心里说这不是造孽吗。
人贩子酒足饭饱就走了,你妈妈终于明白是被那个所谓的男朋友卖了,这茫茫大山,若没人给带路,根本就走不出。那时时候咱家前面这座高架桥还没有动工,在这大山里,没有人带路,这就是一座与世隔绝的监狱,任你是一只飞鸟也休想踏出大山一步。你妈妈也跑了几回,然后一次次无可奈何地哭着回来了,她央我把她带出去,我说我的两万块钱怎么办?她说她出去了会赚钱还我,我宁可信人贩子的话,也不会信她的话,我就这样不理她。后来,我对她说只要你给我生个儿子,断了奶后,我立刻送她出山。后来她就答应了,再后来就有了你。本来你一岁时她就要回去,可她似乎舍不得你,毕竟你是她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骨头连着筋啊,这就把你养到现在的年龄了,门前的那座天桥也快修好了,据说桥修好后,就要通火车了,我给她说:要不你就等桥修好后,坐火车回去,到时候,你还可以随时回来看你的七贵。她也才刚二十出头一点点,她说她再也不能待下去了,再待下去,她就无法嫁人了,坚持要回去了,要我遵守诺言。也还是怪我,毕竟生活了七八年,又给我留下你这个孩子,孩子离不开你,我也舍不得她回去,我想着法子拖延,对于曾经给她许下的诺言,我已经渐渐淡忘了,我看我的八贵真的把她的心拴住了,她特别爱我的八贵,我想既然这样,八贵就让她带几年,或许她还真的成了我赵大贵的女人,八贵的娘亲了。可没想到,她哪里打的电话,报了警。唉——不该留的人终究是留不住的,也真是苦了她了,七年了,你都长这么大了,再长大些就好了。”
“七贵,我——”
“怎么了,八贵?”
——
四
我知道这个秘密,但我不能对爸爸说,因为,这是我与妈妈之间的秘密。我答应过妈妈,我要对这个秘密永远保密,不向任何人说,当然也包括赵七贵。
在这个大山里,是不通电话的,长这么大我也没见过电话,我唯一见过的现代社会的物事就是我家屋前高架桥的修建,但对于外面的事,妈妈给我讲过。
“八贵,想不想听山外面的故事。”
“想。”
“山外面呢,很精彩,有电灯有电话还有电脑。”
“妈妈,不对,七贵说山外面还是山。”
“那是你爸爸骗你的,山外面很好玩。”
“那我要到山外面去。”
“但是这个山太大了,我们走不出去,你爸爸说等高架桥通了后,送妈妈出去,你妈妈的家就在山外面。”
“妈妈,高架桥什么时候通车。”
“我也不知道,都几年了,快了吧。”
“是不是等我长大了,高架桥就修好了。”
“呵呵,等八贵长大了,妈妈就老了,就再也不能走出大山了。”
“可是,妈妈,我不想让你走。”
“算了,你和赵七贵都是一样的。”
“妈妈,你生气了,我爱你呀,你不要生气。”
“赵七贵是个骗子,妈妈虽然舍不得你,但妈妈也已经完成任务了。”
“妈妈,每个人都要完成任务吗?”
“嗯,差不多就是这样。”
“七贵说我的任务就是给赵家续香火,我什么时候续香火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