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粪火“呼呼呼”地燃烧着,夜色随着阿爸的影子进了门。阿爸的影子真大,一件宽大的毡衫把他武装得像降央卓玛常说的铠甲勇士了。森排接过阿爸背上的毡衫立在走廊里,白羊毛擀制的毡衫听话地一动不动。我想把它拿进屋里去,着实有些分量呢!
等阿爸和森排把羊圈好,该单独喂料的喂了,该打针的打了,我也多抓了几大块牛粪把锅催开,做好了一锅面片饭。阿爸盘腿坐在炕上,闷着头吃了两大碗才放下筷子说,今晚的饭真香。听见这话我像一个小学生终于听到了老师的夸奖,小小地得意了一把。森排冲我做鬼脸,说,看你就等着夸呢。阿妈却不领情,说这牛粪火上做饭,谁做都香。我们哄地笑了。
降央卓玛几乎在阿爸把碗放在桌子上的同时钻进了他的怀抱,把她白嫩的小脸贴在阿米(爷爷)的脸颊上,爷孙俩个一黑一白,乐不可支地感受重逢的喜悦,享受夜的静谧和火炉的温暖。山里的夜,还是有点凉意的。
阿妈一边洗碗一边絮絮地讲述隔壁人家的羊群没有我们的白,羊羔羔没有我们的壮实了等等给森排听。森排拿着遥控器“嗯嗯”地答应着,一只眼睛盯着电视剧,一只眼睛看我在炕上盘腿坐着的样子发笑。我在包油饼子卷糕----在阿爸放羊回来前,我和阿妈已经焖好了糯米糕,烙好了油饼----过节,总得做点吃食,才有个过节的样子和氛围呀!
阿妈常说我天生就是藏族家的人,吃糌粑,喝酸奶,穿藏裙,唱藏歌,而我盘腿坐在炕上的功夫也比森排强呢,他有小肚子,一上炕就躺下,坐不住。也许,我前生就是这草原上的一棵小草儿吧,风一吹就生根了。也许,我今生本也是这山野里的一只羊儿吧,一闻到青草的气息,就找到自己的家园和牧人了。
森排看我胡思乱想不理他,就把脚丫子伸到我鼻子底下,我做势打他,手里的糯米糕飞起来,一团包着葡萄干的糯米刚好落在他的鼻子上,降央卓玛在阿米的怀里尖声哈哈大笑起来。森排抻着脖子不敢动,等着让糕掉进他的嘴里。降央卓玛却飞快地从阿米的怀里跑过来,把他鼻子上的糕舔进了自己嘴里,随即又得意地哈哈大笑,一边说,阿米,这糕真甜,你也尝些。
炕是头一天煨的,不烫也不凉,正适合这个季节。
晨曦透进窗子来,阿妈又生着了牛粪火,给早起的阿爸熬上了浓香的奶茶,我们在睡梦里听见他俩在吃昨晚做好的卷糕,在门框上插新折的杨树枝,然后赶着羊群出门了。
天气真好,阿爸没披他的毡衫。森排在附近放牧几只刚出生的小羊和它们的妈妈,他把毡衫铺在平展的草滩滩里,邀请我和降央卓玛一起去过端午节。我们提着西瓜和糯米糕、阿妈包的韭菜包子,还有新鲜的荔枝,降央卓玛戴着我为她编的马莲花和馒头花相间的花环,我戴着阿妈的藏式礼帽,我们都穿着华丽的藏裙,提着裙角施施然走向“羊倌”为我们铺好的“地毯”。森排说,今天的酒是雄黄酒,一定要喝的。我在两杯下肚后就脸颊发热,眼神迷离,躺在毡衫上开始耍赖----这样蓝的天,这样立体的白云,这样丰润的草原和远处我们自己雪白的羊群,加上这样艳丽的日子,不醉上一回怎么行呢!
森排趴在我身边挤眉弄眼地笑,说我脸蛋红红的,衬上阿妈的帽子,愈加地像个藏民家的阿切(嫂子,尕媳妇)了。我则笑他戴着草帽穿着布鞋拿着鞭子,真是个放羊的傻小子呀,要不要让我来抽你一鞭子呢!小羊们在耳边“噌噌”地啃草的声音和天上各种鸟儿的鸣叫,远了,又近了……
那天阿爸和森排不在家,阿妈放羊,我和降央卓玛守家。家里没手机信号,要打电话得上到山上。到了中午,他们父子还不见回来,我就领着降央卓玛爬到山顶上去找手机信号给阿妈打电话,恰巧阿妈也在山的高处,手机打通了,约好了送水给她。哪知我们刚回到家里把水和吃食装好,就开始下雨了。我怕淋着降央卓玛,让她留在家里她又不肯。正踌躇呢,就见山顶上一个人影挥着胳膊在喊叫。定定地看了半天认出是阿妈,就给降央卓玛扣了一顶破草帽拎起东西和她往山上跑。等我们迂回曲折地上到离阿妈很近的一个山头时,阿妈气咻咻地说,你们快点不来着,羊群都跑远了呀!说完她就向另一个山头追去。
想起那天的事,我就忍俊不禁。我跟森排说,那天阿妈站在山头上挥着手臂的样子把我吓坏了呀,再迟点我可能要挨揍呢!森排若有所思地说,嗯,很有可能,我经常挨阿妈的揍呢,你要小心哦,做藏族家的儿媳妇,挨婆婆的揍可是很正常的哦!我挥起一拳打在他的胖肚子上,说,要是阿妈揍了我,我就偷偷地揍她的儿子来补偿。降央卓玛在旁边故作痛苦状,说,阿妈,你不会揍她的孙子吧!?
山离天太近了,太阳晒的草皮都快要冒白烟了,蓝色的马莲花和粉红的馒头花懒洋洋地趴在地下打盹。羊儿们也选了一个山梁梁开始“推朋”了----关于“推朋”,实在是太难理解了----据森排再三演示,我终于知道意思是羊群在太热的时候围成一个圆圈趴下睡觉,然后互相把头放在前一只的腿底下来遮阴凉。但为什么会把这种状态称之为“推朋”,没进过校门的阿爸阿妈无法解释,做教师的森排也不能解释。(在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又打电话问他是哪两个字,这家伙黔驴技穷后恼羞成怒,凶我说随便写两个呗,你写啥它就是啥了。)
在羊群“推朋”的时候,阿爸和阿妈相继回家休息。森排把小羊赶进羊圈,领着我和降央卓玛离开毡衫去上山,看“推朋”的景象,看更远处的山色、草原,还有他的故乡----河排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