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躲在酒吧的一个阴暗角落里偷看着那个女人。
女人看上去约莫三十岁左右,身着米色风衣,风衣下面,是一条短款的浅棕色裙子,裙子下摆处露出修长又匀称的大腿。女人皮肤白晰,后脑勺上梳着一条光亮的既黑又粗的大辫子。她得体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举手投足间都透露出一种独自徘徊而又寂廖悠长的“雨巷”似的孤独。
约莫半个小时,女人优雅地看了一下手腕处的表,时针还有一刻钟才能指到八点。也就是说,还有一刻钟,才是她和网友约定好的见面时间。于是,她环顾了四周,确信没人注意她后,便掏出口红和粉饼,偷偷地对着镜子补妆。她用粉饼在额头和脸颊处蜻蜓点水般扑了几下,又在自己认为有些褪色的嘴唇处涂抹了一点唇彩,然后小心翼翼地抿了抿嘴,自己认为从各个角度看上去都比较满意后,她才把化妆用品放进自己随身携带的手提包里。女人做好这些后,就把视线移到酒吧的入口处。
酒吧的入口处站着两个服务生,他们穿着黑色的燕尾服,腰上裹着宽大的丝帛质的系腰带,因刻板而显得滑稽的中分头下面是一张不拘言笑的脸。女人对着他们笑了笑,两个服务生朝女人点了点头,然后他们又很机械地把手臂反剪在背后,像两尊石膏像一样纹丝不动地站在入口处的两侧。
时间一分一秒地跳动着,离约会的时间越来越近,女人看上去有些兴奋,又显得有几分紧张,她时不时地欠欠身子,好让自己的情绪尽快平定下来。
就在时针快要指向八点的时候,一个穿着笔挺西装,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神采奕奕地走了进来。男人接近一米八的个头,清清朗朗的面容,给人一种经过精心打理过的感觉。雪白的衬衫,银灰色的领带,女人很快把这些入到了眼底。女人有些按捺不住,她又快速地浏览了一下男人,她看到男人的鞋子也是一尘不染的,他的胡须也是刚刚剃过的,腮邦和下巴处的皮肤正散发出青悠悠的光。女人的心扑腾、扑腾跳动着,她轻轻咽了口唾沫,脸颊上不禁涌现出两朵红晕。男人很快就注意到女人,同时也注意到她手里那朵开得妩媚妖娆的蓝色妖姬。男人的一双眼睛热辣辣地盯着她,女人羞涩地把头低了下去。
女人静静地等待着,她原以为这个男人就是与她约会的那个人。在女人的想像中,和她约会的那个人应当就是这副模样。可是过了几分钟之后,女人发现男人的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远了,她这才抬起头来,发现男人已经朝角落里的一张桌子走去了。女人有些失望,也有些嗔怨,她怨这个男人看到她手里的“蓝色妖姬”后,怎么还会认不出她来。
女人皱着眉头看着从自己身旁走开的这个男人,她看到男人落坐的那张桌子上已经坐了一个烫着卷发的女人。那个女人打扮得很妖治,穿着低胸、热裤,两个肥大的乳房露出一大半在胸口上起起伏伏。女人觉得她的穿作打扮很像一个妓女。那个女人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所以很不友好地盯了她一眼。女人把视线转向别处,当她第二次去偷看那个男人的时候,她发现男人胸前的衣兜里并没插有她想像中的钢笔。于是,女人的脸更加红了,她有些难为情地把自己的视线收了回来。
男人可不管这些,当他第一眼见到这个女人后,就变得很不安份起来,他的眼睛像春天生长在女人身上的一株藤蔓,迅速地绕着女人的身体生长蔓延着,并悄悄地开着花。这让女人感到很不自在,女人可不想为一个和她不相干的男人惹上麻烦,所以她故意把视线转向了窗外。
窗外夜色正越变越浓,霓虹灯开始闪闪烁烁。那个男人在酒吧没待上一会儿就走了,他是被同桌的那个女人生拉活拽强拉扯着离开的。女人清晰地听到那个卷发女人走到她跟前时从鼻腔发出的轻“哼”声,她并没有把脸转过来,等他们走出酒吧后,她才把视线移到他们黑乎乎的背影上,然后不经意地笑了笑,她似乎是在笑那个女人,也可能是在笑那个男人。
时针刚好指向八点整,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从酒吧门口走了进来。男人很像一个暴发户,过早谢顶的脑门和脸膛上都冒着亮闪闪的油光。他一边晃荡着走路,一边粗声大气地打着电话,女人瞟了他一眼,就漫不经心地欣赏手里的那朵蓝色妖姬。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那个男人大张旗鼓地朝女人走去,然后堂而皇之地落坐在她对面的座位上。
女人有些吃惊,她瞪大眼睛微张着嘴,我清清楚楚地看到,这个粗俗的男人上衣口袋里插着一支钢笔。
男人对着女人“活活”地发笑,两排黑黄的牙齿在灯光下暴露无疑。女人不禁打了个寒战,然后悄悄把手里的那朵蓝色妖姬移到自己手提包背后。男人似乎没有注意到女人这一细小的举动,他看到女人打寒战后,便殷勤地自顾脱着自己身上的外套。
女人敏感地站起身说:“你是谁?你——要做什么?”
男人停住了手,又开始“活活”地发笑,笑得很放肆。
女人表情复杂地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她不知道这个男人为什么一句话不说便盯着她这样肆无岂惮地发笑。男人笑了一会儿终于停了下来,他重新穿好衣服,然后从兜里摸出一支雪茄很闲熟地叼在自己肥厚的嘴唇上后,这才从上衣口袋里取出那只钢笔在女人面前扬了扬。
女人无比惊讶地看着男人,我不禁想发笑。
我知道,这是女人第一次和网友——‘大板牙’见面,女人在QQ里约定过,“大板牙”来酒吧时,上衣口袋里插一支钢笔,她手里侧拿一朵蓝色妖姬。‘大板牙’当时还笑话过她,说她把气氛弄得跟地下党接头似的。
女人当时有些撒娇地说:“不嘛,我不管!除非你肯把手机号告诉我,不然只能按这个接头暗号办。”
后来‘大板牙’就同意了。
我还知道,这个男人其实并不是和女人约会的那个网友——‘大板牙’,但我没有告诉她,自己仍然饶有兴致地躲在角落里注视着那个女人。
女人蹙着眉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男人的一举一动。男人越发地得意了,他故意让那只精巧的钢笔在自己的几个指缝之间轮流地转来转去。男人把玩了一会儿后,取下钢笔的笔帽,在笔的尾部轻轻摁了一下,只听到“腾”的一声脆响,一柱明晃晃的火焰就从钢笔的笔头上喷涌了出来。
女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看到她的眉头也渐渐地舒展开了。
男人开始一边吸着烟,一边眯着眼睛盯着女人说:“小姐,你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怕你着凉——想脱件衣服给你披上。”
女人尴尬地挤出一丝笑容,说:“谢谢,我不冷!”
男人又说:“小姐,你是不是在等什么人?”
女人脱口便说:“我等‘大板牙!’”
男人又是一阵夸张的大笑,笑得肚子起起伏伏,活像有几盘弹簧在他的肚子里做着伸缩运动。女人似乎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便僵持在原地很不自然地笑了笑。
男人笑完之后就开始把眼睛眯得更细了,他故意放低了声音,还减缓了语率,并带着几分调侃的口吻说:“小姐,我的牙不大,不过我这个人长得块头到是不小。你也看到了,我长得虎臂腰圆,浑身有用不完的力气。可就是这一嘴的牙啊,生得细细碎碎跟他妈的烂黄豆子似的。
男人一边说,一边故意咧着嘴把自己一口的牙齿吐露给女人看,女人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男人见女人没有说话,便越发地得寸进尺了,他色迷迷地上前一步说:“小姐,我知道我的牙长得不好,不如大板牙好看。不过你的朋友还没来,我可不可以填个空缺,先在你这儿坐一会儿?我很想——和你交个朋友!”
女人确信眼前这个粗俗的男人并不是她要等的人之后,在感到庆幸的同时,也越发地反感起这个男人了。
女人故意看了看手腕上的表,然后正色地说:“对不起,我等的人马上就要到了。还有,我不喜欢和陌生的人交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