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神庙的黑人神

碎金淌岭南20

作者:白说废话    授权级别:B    精华文章    2015-12-01   阅读:

  
  今年去越秀区,突出的感觉是黑人少了,以往那片惊天动地的黑色浪花停止了宣泄,平息成一团团稀疏的墨水,掺入到黄色人流中。天秀大厦排在另一栋高楼前长长的尾巴,也被剁掉,收束于电梯旁。那对与格格有过交往的尼曰利亚王室夫妻,也不见了踪影。致使格格东张西望一阵后,汪汪轻叫几声,就耷拉着耳朵,清亮的眼睛里流出深深的失望。据说是公安局加强检查,一些非法逗留者无处藏身,只好飞回遥远的非洲大陆。
  广州历来不缺黑人。对不起,我没有按照官方的说法叫他们非洲人。我觉得非洲人这个称呼不严谨,非洲也有白肤色人,而黑肤色人不仅非洲有,印度南部也有。印度各个王朝,历来没有统一过小国林立的南印度,现代印度版图的绘制工具,用的是英国东印度公司的来复枪。唐代传奇里,出现过本领高强的昆仑奴,这个面色黝黑的小个子,就来自于南印度,从广州口岸到达中国。无独有偶,在广州庙头村南海神庙里,立着一尊中式服装的黑人像,叫做达奚司空像,俗称番鬼望波罗。达奚可能是人名,司空是广州百姓给他加的官衔。他也来自于南印度一个叫波罗的小国。
  恢弘大气的海神庙始建于隋朝,是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见证。世世代代的航海人,出海前和返乡后,都要到这里祭拜海神,外来船只也不例外,入乡随俗参拜海神。达奚到中国时正是宋仁宗庆历年间,宋代的中国,除了军事遭后人诟病,财富却是雄踞世界之巅,华丽的丝绸、高贵的瓷器、和上好的茶叶都是域外上流社会追逐的奢饰品。历时两百多年的十字军东征,中东陷入了无休无止的基督教和伊斯兰教的仇杀之中。丝绸之路的陆上交通时断时续,海上交通就显得特别重要。南印度和斯里兰卡正处交通要津,一些小国得以靠贸易立国。
  达奚来到物宝天华的中国,比刘姥姥第一次进大观园还要吃惊,他眼里的一切都是新奇的,一切都是美好的。他随全船人员参拜海神时,按照航海人的习俗,在庙前种下了两棵波罗树。正逢乡民举办五子朝王的庙会,他看上一只雄壮的报晓鸡,买下来当作礼品带回家。等他拿起鸡,发现同伴均已不见,他被拥挤的人流冲得迷失了方向。等他问路赶到码头,他的船队已经驶在落日的大海,万里金波上只见点点征帆。他声嘶力竭地呼喊,海天里没有一点回音,只有浪击礁石的巨响,捶打着一个异乡客彷徨痛苦的心灵。更不幸的是,他水土不服病倒了。附近的张大娘把他接到家里,精心治疗调养。病好后,他把鸡留给照顾他的张大娘,仍然来到海神庙前失神地眺望大海,一望就是一整天,他希望船队回来接他回故乡。或许在大海的那一头,有个漂亮的姑娘也和他一样,站在海边的棕榈树下,举手达额,眺望海平线上缓缓驶来的白帆。
  他对故乡的向往心坚如铁,日夜站在海边遥望故乡,按照一般传说的习惯,七七四十九天成了化石,永远留在中国了。中国老百姓心地善良,不因民族的不同而另眼看待,只要能感动中国,就可以成神,神明也是凡人的升华。达奚的坚贞,符合了成神的条件。前有麻姑,出自五胡乱中华的外族,以其博大的爱心救了一方百姓而成神;达奚流落异乡,最终没能叶落归根,他的事迹披了一层浓郁的忧伤,也使得乡民们心生怜悯,为他盼望回乡的精诚而感动,把他供奉为神明,得以配享南海主神祝融的岁祭。
  他留下的鸡,演化成优美的民间传说。其中一个说,村外有个员外,酷爱斗鸡,听人说过张大娘的大公鸡雄壮威武,便派人来邀斗鸡,被张大娘拒绝。员外不甘心,便偷偷拿了自家最威猛的雄鸡去斗,结果大败。员外要出高价买张大娘的鸡,又被拒绝,于是恼羞成怒,有一天趁张大娘下地之时,派家丁把鸡偷了回来。那鸡从此不再啼叫,员外一怒之下杀了它。张大娘很伤心,到垃圾堆里把鸡毛一根根捡回来,洗净晒干,然后用黄泥塑鸡身,纸皮作鸡皮,把鸡毛一根根黏上去,看上去栩栩如生。第二天清晨,这只雄鸡又开始报晓。于是张大娘又做了不少这样的鸡,拿到波罗庙去卖。广州独特的民间工艺品波罗鸡,就这样诞生了。传说十万只波罗鸡中有一只会鸣叫,运气特好的人才买得到。
  他种下的波罗树,佛书上叫做优昙钵,也就是菠萝蜜树。这两棵树直到清代还在开花结果。现在看到的菠萝蜜树,是八十年代末重修庙宇时新栽的,也已经挂果了。菠萝蜜大若冬瓜、形如牛肚、皮似锯齿、营养丰富,带有淡淡的榴莲味道,很多人爱吃它。一个果实大的有十多斤重,小贩们都是切成小块装到快餐盒,一小盒就卖五六元。剖开来看,金黄色整齐排列的果肉,宛如一粒粒含苞待放的花蕾,密扎扎地分外诱人。将果肉取出,黄灿灿的浓香四溢,放在盐水里浸泡一会,吃起来很带劲,有人觉得它是世界最香甜的水果。顺便说一句,我不爱吃,正如我不爱吃榴莲一样,那股味道,对人是有选择的,有人生来不适应。
  就因为达奚栽了两棵波罗树,南海神庙也就俗称波罗庙了,广州人有一个说法,人生两件大事,第一游波罗,第二娶老婆,达奚司空的名气超过了南海主神祝融。不过,我曾经看到网上的一个帖子说,去年我们两人一同游波罗,今年再去就我一个人了,他已经离开了七七四十九天。看来,神明也是保佑不了所有人。
  一个外国人不远万里来到中国,并给中国留下自己的痕迹,达奚是很幸运的。陆上丝绸之路和海上丝绸之路,两千多年,来来往往的人员何止千千万万,都被漫漫的黄沙和浩浩的海水掩埋了辛勤的脚印。他们那些渺小的姓名几乎没有一个留存下来,然而,他们用船帆书写的历史仍然悬挂在海角,他们用驼铃传唱的歌声依然响彻在天际。他们走过的路,是那么艰辛而又辉煌、那么暗淡而又耀眼地穿过史册,延伸到了二十一世纪的今天。
  天秀大厦的熟人告诉我,那对黑人夫妻没有离开广州,格格看不到他们,是因为他们正在海上丝绸之路上奔波。
  审核编辑:落叶半床   精华:落叶半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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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散文副主编   落叶半床:
现实中黑人还在海上丝路上往返不息,历史长河里的黑人神带着感动天地的坚贞被人供奉,带有忧伤的故事,反映出的不光是达奚的幸运,也说明正是这些前仆后继的外来人员,他们不远万里、不畏艰险的辛劳丰富了这个多彩多姿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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