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瞎说啥,一定会有办法的……”我打断了他,不忍继续听下去。
这时,背后传来一声轻微叹息。回头,看见了爸爸蹒跚着脚步离去的背影。接着,客厅的灯亮了,一阵窸窸窣窣翻找东西的声音随即响起。
不一会,爸爸出来了,手里攥着一个红色的户口本。他递给我说:“孩子,带上它,你们走吧。幸福要自己争取,钱左是个好男人,靠得住,别错过……”
我和钱左面面相觑,“这,这不行啊!爸,妈知道了,一定会骂你的!”
“是啊,叔叔!这哪成?不能为了我们,而让你……”钱左也在一旁随声附和。
“嗨,她都骂了我大半辈子了。多这一次,我扛得住。只要你们幸福,爸也就放心了……”爸爸一向唯唯诺诺,对妈妈的话也是言听计从。可这次,为了我,却自作主张……此刻,我眼睛酸涩,喉头发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见我们不说话,爸爸开始催促我们:“别站着了,快去收拾行李,等你妈醒了,就不好办了……”
天空的蓝还未褪尽,东方刚刚泛起鱼肚白,我们准备出发了。爸爸一直叮嘱我和钱左要好好的,我看见他眼中闪烁着莹莹的亮光。
临行前,我什么都没带走,只带了一张全家福。照片里四个人颜笑依旧,心中百般滋味杂陈。记得上大学离家时,我心中满是解脱的大快人心。而这次,竟有一种隐隐的不舍。原来,家给予我的,除了伤口,还有牵挂。
【三】
和钱左领证结婚那天,没有爸爸妈妈的祝福,也没有热热闹闹的场面,除了钱左的家人和三三两两的同学到场之外,冷清得像一座空巷。钱左握着我的手说:“向南,真是委屈你了。为了我你失去了太多,而我连一个像样的婚礼都给不了你。以后我一定加倍对你好……”望着钱左坚定如石的眼神,我默默点了点头,说,钱左,我相信你。
钱左个头高高,身体削瘦,皮肤白净,如若脸上没有那道长长的刀疤,他其实长相还算好看。至于刀疤的来历,他从来不说,而我亦不问。就在结婚那天,我终于知道了这个秘密。那天,钱左的弟弟喝醉了酒,不小心多说了几句。
弟弟一边说,一边抹眼泪:“嫂子,我哥是个好人。我这辈子欠他太多了。我家穷,爸去世又早,哥嫌妈一个人太辛苦,就自己拼命赚钱。这些年,苦了哥了。我的学费、生活费都是哥的辛苦钱。还有,你知道不,他脸上那个疤,也是因为我啊……”
原来,这个长约十公分的刀疤是钱左十二岁那年留下的。那是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他和弟弟看望过叔叔从县城回家,路过一段荒无人烟的山路,突然冒出来两个喝醉酒的歹徒。歹徒持刀挟持了弟弟,并扬言若不拿钱来就划破弟弟的脸。县城到家,几十公里远,他们回家的车费都支付不起,又怎会拿得出钱。年仅八岁的弟弟吓得哇哇大叫,救弟心切的钱左没有多想就冲了上去,以致被歹徒的匕首划了一刀。此后,这个刀疤就成了钱左脸上的一道永久的印记。
听弟弟说完后,我惊愕不已,对钱左说:“你以前怎么不告诉我?”
“嗨,陈年旧事了,提它干啥。反正,你不嫌弃我丑就行……”钱左微微一笑,语调轻松,仿佛这些痛,从来没发生在自己身上。
结婚以后,我和钱左更加努力地投入到工作中。繁华的魔都,快节奏的生活,我们每天早出晚归,日子过得忙碌而又辛苦。可是,我们都很满足,也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婚姻。
钱左为人实在,又有一股不服输的拼劲,即使做着最基层的工作,也一直力求尽善尽美。很快,他就适应了这份销售员的工作,在工作中愈加得心应手。半年不到的时间,他的业绩已在同行中越居榜首,赢得了同事的赞扬和单位领导的赏识。不久,他便从单位普通员工,被提升到了公司中层。
钱左的事业渐渐进入了上升期,随着不断地加薪,不断地晋级,三年后,他已是公司的销售经理。我们也付了首付,有了属于自己的房子。一年后,女儿朵朵降生,给这个原本幸福的家庭更增添了一道其乐融融的气氛。
与此同时,从爸爸口中断断续续知道妹妹大学毕业后,终于如愿以偿嫁给了一个北京有钱的建筑公司老板,并有了一个女儿。日子过得虽称不上养尊处优,却也顺风顺水,称心称意。听说这个老板会经常出现在网络新闻里。我在百度里搜索他的名字,各种照片层出不穷。有肥头大耳手托腮的,挺着大肚腩举杯的,西装革履一本正经的,和客户握手贼笑的……查了个人资料,年长妹妹二十岁。
一直以来,和妹妹的关系就像冰与火,虽然处得并不融洽。可是,看到她过得很好,我还是无比欣慰的。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利,对错本无定论,谁能分辨得清?毕竟,她完成了自己的梦想,确切的说,是完成了妈妈的梦想。
日子波澜不惊地过着。某天,我在网上看见了几则新闻。“北京某建筑公司老板包养二奶,小三,养私生女”、“卑鄙建筑公司老板偷税漏税三年金额高达千万元”、“北京某建筑公司老板拖欠工资逼死农民工”、“北京某建筑公司涉嫌偷工减料致居民楼倒塌”,看到那个我曾搜索过无数次的公司名字,我知道妹妹家里出事了。赶紧给她打电话,已是空号。发QQ消息,离线未回。微信,微博,她的同学,朋友,但凡能想到的联系方式,我都不放过,却无任何蛛丝马迹。最后,我想到了去发布寻人启事,大街上,报刊里,电视中,网络里……每一个角落都被我寄予了深深的期待。
后来,有人说看见她和那个老板一起逃往美国了。也有人说,看见她又傍了一个大款过得还不错。还有人说,看见她带着女儿在街上乞讨下场凄凉……众说纷纭,真相不得而知。
打这以后不久,妈妈就病了。爸爸火急火燎地让我回去时,已是深夜,当时我正抱着朵朵哄她睡觉。匆忙挂了电话,直奔浦东机场。钱左担心我,执意和我一同前往。三个小时后,飞机抵达郑州。
病房里,妈妈睡着了。她脸色苍白,少了昔日凛冽的妆容,令我有些陌生。记得以前,她像患有强迫症似的,白天必定化上浓艳的妆,否则绝不出门。而现在,她脸上写满了浓重的憔悴与苍老。病来如山倒,想必此时,她已无暇顾及这些了。
“爸,这是怎么回事?妈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坐在病房外的长凳上,我焦急地寻问爸爸。
爸爸叹了口气说:“哎!前段时间,你妈就觉得胃不舒服!我劝她去医院瞧瞧,她死活不依。老嫌麻烦,说只是吃坏了肚子,没啥大事!没法,我就跑到隔壁开药铺的你刘叔那里,给她抓了几副中药来熬。可是,你妈嫌苦,说啥也不喝。你刘叔还叮嘱我,说最近要让你妈饮食清淡,不要动怒。他说脾气火爆,经常生闷气的人,肝胆肠胃最容易出毛病……你妈的脾气你也知道,她哪里肯听得进这些?你背着她领证结婚已是她心里的一道梗,最近又加上你妹妹出了这档子事,这些天她每天心情都很恶劣,基本到了炮仗一点就着的地步……后来,竟然越来越严重了,被我硬拖着来医院做了检查,没想到查出来说是肝癌!”
爸爸说完这些,已是老泪纵横。怕他伤心过度,就想劝他回去,我说:“爸,这么晚了,你先回家休息吧!妈这里有我和钱左就行了!”
他起初不肯,后来禁不住我和钱左连连催促,最终妥了协。走之前,他拎着一个保温饭盒对我说:“向南,那我就先回了,我回家给你妈煮碗青菜粥!哎,今天早上煮的小米粥,她一口没吃!”
钱左送爸爸回家,我去病房里照看妈妈。此时,她已经醒了。看见是我,她有些诧异,嘴唇动了动却没说话。但我明显感觉到她看我的眼神已经柔和很多,不似先前那般坚硬凛冽了。我把朵朵抱过来,对她说:“朵朵,这是外婆!快叫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