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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债

作者:晏子非    授权级别:B    精华文章    2014-03-09   阅读:

  
  这时,门外响起了一串脚步声。我与公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望着紧闭的门。门被推开了,出现在门口的不是我爹,也不是逛二,而是浪浪。
  浪浪坐在我家的火塘边,满脸不高兴地说,我被田荣耍了。
  我知道浪浪的心情。在我们乡村,大年三十夜上门讨债是很无奈的事。
  浪浪说,你们怎么还我那钱?又拖了几个月,利滚利,又是多少钱了你们算过没有?
  我不停地用火钳拔弄着火塘里的火,我公也只顾埋着头呼呼呼呼地吸着烟。我感到沉闷的空气逼得胸口要爆炸了。
  我公沉默了半天才说,再宽限几月吧。等田荣回来就还你。
  田荣,你们还指望他,此刻不知他在哪个角落藏着哟。
  逛二不是跟着你吗?要不,你一月扣他一些工资行不?
  逛二?亏你们忍心哟!你知不知道我们在外面过的什么日子呀?是在血水里刨饭吃哩!吃了早饭谁也不敢保证能吃上夜饭。哪个能保证你们逛二就不出事呀?
  我公两眼直直地瞪着浪浪,半天才说,大年三十夜的,你怎么能说出这样不吉利的话呢?
  我说的是实话。我都不敢保证明年我还能不能回来过年哩。
  听了浪浪的话,我公阴沉着着脸,再没有说一句话了。
  果然,逛二就在那年出事了。
  逛二是从五楼摔下来的。后来,听与逛二在一起的嘻四回来说,那天逛二与他们去偷一个公司老总的钱。他们盯住那个公司老总好长一段时间了。他们将他的生活规律掌握得清清楚楚。他们出去时,按规矩都把身上的所有证件都放在浪浪那里,以防万一被抓暴露身份。那天,他们依然按照分工,由江红打望,一旦发现情况后,嘻四负责把目标引开。逛二依旧负责爬上五楼翻窗进去洗钱。早先时,一切都顺利,逛二爬上五楼的窗台时,那屋里的淡黄色的灯忽然亮了。逛二就伏在窗台上没有动。嘻四一直在下看着他的动静,头都仰麻了,见逛二还不下手。后来,不晓得是为哪样,逛二忽然惊叫一声,就从上边摔了下来。我们见了,就赶快逃跑了。第二天,我们到公安局打探,才知道逛二当场就摔死了。公安局一直在查他的身份。
  我强忍着悲痛,将逛二出事的消息一直隐瞒起来,没有让我公知道。我对我公说我去广州找我爹和逛二。我公的眼睛先是一亮,后来又暗淡下去了。
  五年来,我一直在外寻找我爹踪迹。我沿着我爹可能走过的路线一次次地寻找,但每次寻到尽头,都是一无所获。我知道我我爹一路上不会留下太多足迹。我爹是一个孤独的人,他不会无缘无故停下来与那些素不相识的人闲谈交朋友。我爹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朋友。
  在寻找我爹的日子里,我每周都做着周而复始的梦想。从星期一开始,我就构思从哪个方向去寻找我爹,想象着找到我爹后该是怎样的团聚情景。那时我在一个花厂打工。每周周未,走在异乡的小路上,敲开了沿途村寨一户又一户人家的房门。我坚信我爹一定正在哪个富贵人家的堂屋里给人家算命占卦查看祖坟,喝酒吃肉。
  在去寻找我爹的途中,我认识方杰。那天我从南方的一个海滨城市面上回来,与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孩坐在同一辆车的同一排坐位上。他见我手里拿着一本杂志,就与我交谈起来。闲谈中,我无意将自己的经历告诉了他。他说,你的经历很感人,你能写下来吗?我一定给你发表。
  我睁大眼睛愣愣地看着他,说,真的吗?
  谁骗你呀?我就是这个刊物地编辑,随后,他就递给我一张名片,并将我手中的杂志拿过去翻找他的名字。
  我们刊物的稿费很高,如果你经常向我们刊物投稿,你就不用打工了。两个月发一篇都比你打工强。说不定哪天你爹看了你的文章后,会主动来找你的。这样的故事在我们编辑部经常发生。
  回到厂里的宿社后,我爬在床上花了两个晚上就把我的经历写了出来。
  两个月后,那篇文章果然发表了。不过发出来的文章已被改得面目全非了。
  那次我收到了三千三百元的稿费。我接到这笔稿费时,吓了一跳。我把汇款单压在床单下,好久才去把钱取回来。从此,我就没日没夜地写,每次写出来的文章通过方杰的修改后都能发表出来。半年后,我辞了花厂的工作,走上了自由撰稿生涯。
  许多时候,我走在乡村的小路上,一边为那一本畅销刊物寻找离奇感人的写作素材,一边打听我爹的下落。
  你们看见我爹了吗?
  你父亲?谁是你爹呀?
  就是那个田阴阳呀?
  哪里的人呀?
  贵州的。
  就是那个脸色苍白瘦瘦弱弱的田阴阳?
  是呀!你们看见过?
  好多年前来过我们这里,给我们村许多人家送过神,算过命,查看坟地哩!
  你们最后一次看见他是哪时候?
  就那次后再没看见了。
  ……
  一年又一年,关于我爹的消息离我越来越远了。我对他的想象也日渐模糊。
  五年后,我带着逛二的骨灰和一身的疲劳回到县城时,不知是因为怀念我爹还是因为其它什么原因,我无意间去了大桥下边。
  那是一个黄昏,大桥下十分清冷,只有一个瞎子算命先生抱着拐杖孤零零地坐在那里,一双眼空茫地看着脚上的胶鞋。好像已在那里坐了千年万年。我久久地徘徊在那里,慢慢地向他走去,一直走到他的身边,他仍,低着头看着他脚上的胶鞋,像没有发现有人到来。我正准备开口时,忽然听到一个阳气很足的声音震得周边的空气直发抖。
  你终于来了?
  我转身看看四周,见四周空无一人。我惊愕地看着眼前的算命先生,他仍旧双手抱着拐杖,看着他脚上的胶鞋。
  我疑惑地问,是你在问我?
  是呀。你是来找你爹的吧?
  你怎么知道我来找我爹
  你不是田大师的女儿吗?
  哪个田大师?
  田荣大师呀?
  你怎么知道?
  当年,大师告诉我的。他说五年后,他的女儿会来找我的。
  那我爹到哪里去了?
  你爹死了。就死在五年前的回家的路上。
  死在回家的路上?
  是呀。那天他说他要回去还钱,说与人家约好的。他走出门后又回来把包钱的纸包给我,说,你帮我保管一下。我说你不是带去还人家吗?他说我今天回不去了。我说为什么?他说今天对我来说是一个死结。我把钱留在你这里,五年后,我的女儿会来找你的。我说那你躲过这一天不就没事了吗?他说躲不过的。说完,他就转身走了。
  我回到家乡青杠岭时,我公已经死了。三伯说,我公是坐在大门前的木椅子上死的,死后还保持着遥望远方的姿式。
  我来到后山的坟地里,站在我公的坟前,看着那堆石头砌的坟堆,一阵茫然向我袭来。想象着我公临死前努力地睁着双眼看着对面山上的小路,希望有一个亲人的身影能在他渐渐暗淡的目光的尽头出现。他等啊盼啊,对面的山路随着他的目光暗淡下去了,一股风从门外吹来,轻轻地就把他的魂魄吹散了……
  对于乡村里的老年人们来说,还有什么比临死时没有亲人送终让他们感到更为悲哀的呢?
  从我公的坟地里回来,我就去了浪浪家。浪浪的双脚已残废了。残废了的浪浪养了一身肥肉,全没了当年的风度和气质。他盘腿坐在一个院子里的一个宽宽的草团上,见了我,很激动的说,你终于回来了,我知道你们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初二嘛。我的钱呢?
  该你多少钱?
  连本带利一共是六万零伍十二块。
  真的吗?
  绝对是这么多。我一天没事就在心里盘算这笔账呢,早已算得烂熟了。虽然我对这笔钱没抱多少希望,可我还是要将它算清。这辈子不得,下辈子也要找你们要。
  我打开父亲给我留下的那个大纸包,将里面的钱拿出来一数,不多也不少,刚好六万。我心里又一阵惊惶,想这一切都在父亲的神算中。我将钱包递给浪浪。浪浪拖过去就紧紧地抱在怀里,好似怕我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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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瘗花秀士   精华:瘗花秀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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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往期编辑   瘗花秀士:
这篇小说精心设置了悬念,一直没有出场的父亲卜卦者的身份为全文蒙上了一层浓厚的神秘色彩,一个人、一家人甚至一个村子的命运似乎都被一种非自然的力量所控制。中国西南乡村原本的义气、耿直、敢爱敢恨,甚至有些野蛮的风习在八、九十年代社会转型期受到沿海市场经济冲击后迅速崩塌,小说在一种略显诡谲的氛围中把这种农村社会意识形态和生活模式的变化生动地展示给了读者,这种神秘的氛围,一方面是西南山区传统文化的特征,一方面也体现出作者的迷茫。


我来评论这本书

  • 最新评论

最新评论5

  • 东方玉洁

    这回全看完了,难怪茶茶不敢评了。如此诡异的小说,悬念丛生,如果不看完,真得是一团迷雾。但我也是觉得是浪浪杀死了“父亲”。这么凄惨的事情,读来心酸又叹息。

    2014-0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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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东方玉洁

       夜里回想一下,还债,难道这一切都是债?父子之债,夫妻之债,母女,姐弟,还有钱财,甚至那个瞎子的友情之债,都是上天注定的?如此说来,“父亲”却未必是浪浪所杀了。

      2014-0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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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瘗花秀士

       这个故事不用读得太实,你第二遍读出味道来了。

      2014-0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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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一碗凉茶

    :)   看完,不敢评。

    2014-0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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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欧阳梦儿

    感觉“父亲”是被浪浪杀死的。阴阳先生真的这么神奇么,我怎么感觉不到呢?

    2014-0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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