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好早之前，母亲就给我们讲爷爷的故事，有时候听得我们心烦了，索性再说的时候，我们就哼着哈着，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开始动笔写字儿，也从来没有想要把爷爷的事用文字串联出来，直到我07年开始偶尔写点儿心情文字一直坚持到现在，母亲开始对我有了期望，她让我无论如何也要把爷爷的事整理出来，我听是听了，可是还是懒得动笔，因为我从小就对爷爷有点儿小小的成见，觉得爷爷不如奶奶亲我们，所以倒是奶奶去世后我写了一篇祭文，还是上高中的时候写的，发到校报上感动了许多人，可惜没有存稿了。于是我央求母亲把爷爷的故事简单的给我写出来，我也好顺着线索润色加工一下。
　　母亲交给我之前，一直自责说四十多年没有动笔写字了，许多字写不出来，字写得歪歪扭扭。我说好啊，在乡下，你这样岁数的人都不识字，你能写出来，说明很了不起了，母亲被我一夸，高兴了，连连说，我当时找不到笔，就用了这种粗体的软笔，我先给你念念吧，免得你认不清。母亲说话的时候，我正忙着客厅打扫，我说别念了，我能看得懂，显然母亲没有听清我说的话，她开始读起来：
　　我的公公在他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得病死了，他的母亲迫于生活的无奈，带着十一岁的女儿出嫁了，把他扔给瞎眼的奶奶。可怜了我的公公，跟着叔叔婶婶生活，他的叔叔生性胆小懦弱，哥哥死了，嫂子改嫁，母亲眼瞎。自己也有一个孩子，老婆飞扬跋扈，自己胆战心惊的还怕说错话，现在这个小侄子可怎么办呢？
　　晚秋的时节，天气很凉了，别人家的孩子都穿上了长袖子的衣服，公公却还光着膀子。那天傍晚，他把刚好的猪草扔进猪圈里，就听见他的婶婶在屋里大骂“狗娘生的孩子，有本事生，没本事养的臭娘们儿，自己跑着嫁人去了，怎么不把你死儿子也带走......”这时又传来一声低声下气的声音“老婆，你小点儿声，别让孩子听到了。”
　　“听到，听到，我就是让这该死的王八羔子听到怎么了，你要是不把他赶出去，你也别想活了......”他的婶婶说的话让这个可怜的孩子吓怕了，他哪里还敢找饭吃，一溜小跑跑到他双目失明的奶奶屋里。
　　奶奶坐在土炕上，拉着孩子的手，问孩子“你婶婶晚饭做好了吗?”孩子没有吭声，他不知道怎样跟奶奶说。
　　这一晚，奶奶没有吃上饭，他也没有吃上饭，他蜷缩着身子在奶奶身边度过了饥肠辘辘的一个晚上。
　　第二天早上，当孩子脸上的泪痕还没干时，就被他的叔叔婶婶叫起来去地里干活。我的公公，这个时候被叔叔婶婶叫醒，饿着肚子去地里干活儿，他说了一句“我饿”就被他的婶婶踢了一脚。“王八羔子，饿，饿，就知道吃，走，跟我出去。”说着一把揪住孩子的头发，往外拖。他的叔叔就站在身旁一声不吭。
　　孩子被拖到了一块儿空旷的茅草丛生的地里，早上静悄悄的看不到一个人，他看到了一个大土坑好像是刚挖好的，孩子抑或的看着他的叔叔婶婶。他叔叔把头扭到一边，他婶婶叉着腰喊他叔叔快点儿。快点儿，孩子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媳妇啊，我们别这样做好吗？不行就把他扔了吧。孩子听到叔叔的说话。
　　窝囊废，你不敢你自己先跳进坑里，你去死吧。婶婶咬牙切齿的恨恨的说。
　　孩子看到他的叔叔拿着一把铁锹向他走来，听到叔叔婶婶的话，再看看绝望无可奈何的叔叔，孩子害怕了，返身就往回跑，还没有等到他跑出一步，就被婶婶一脚踹到坑里去了，孩子想爬上去，脸上身上全是土坷垃了，孩子明白了，叔叔婶婶是真的不要他了，他想妈妈了，想奶奶了，他就大声喊，大声喊，辛亏过路人救下了他。
　　第一次的阴谋没有得逞，婶婶不死心，又把他扔进山药地窖里盖上石板。孩子就大声喊大声喊，幸亏奶奶听到喊声，就让邻居救他出来。
　　再以后，婶婶干脆不给他饭吃，想让他饿死。冬天下大雪，孩子没有地方睡，他就跑到别人家的猪圈里，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又冷又饿，抱着别人家的猪睡一晚，天亮了，他就跑到别人家去要一口吃的，即便这样，他的叔叔婶婶也不能容他，要么去死，要么就滚出这个村子。
　　母亲读到这里的时候，我的心已经很痛了，我让母亲不要读下去了。自从爷爷去世后，听的最多的就是母亲讲爷爷的故事。她希望我能写写爷爷，我是多么的自私，我儿时根深蒂固的爷爷很小气不如奶奶亲我们的观念一直刻在我的骨髓里挥之不去，可是当母亲把爷爷的故事写出来并念给我听得时候，我为爷爷悲惨的童年生活气愤难过。
　　于是我放下手中的活计，坐在母亲的身边，静静的听母亲接着讲爷爷的故事。
　　二
　　公公的婶婶叔叔不能容他，又让他死不了，于是就在一个大冬天了把他赶出去了。五六岁的又瘦又小的孩子，竟然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他想去找他的妈妈，可是不知道妈妈改嫁到哪个村子里了，他想留在这个村庄，又没有人敢收留他。这个五六岁的孩子就漫步目的的走出了令他一辈子都不许家人提及的家乡。他走啊走啊，沿着曲曲折折的小路往前走，寒风刺骨，他身上穿着单薄的补丁摞补丁的衣裳，泪水早就化作水滴凝固在胸前的用柳絮做的单薄的棉衣上，可怜的孩子，哪里是他的家啊？他漫步目的的走着走着..
　　当孩子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人家。他看到一个中年女人。那女人一双三角眼，眼珠是黄的，嘴角上扬，脸上没有一丝笑容，正在和一个男人说话。似乎听到那个男人说是在路上捡到的这个小男孩儿，还说，你看你们家现在需要一个孩子，这个孩子也很可怜，不妨就收留了吧。
　　那个女人用眼角瞥了一眼这个瘦小的男孩儿，极不情愿的说“罢了，看在你是我大叔的份儿上，我们姑且就收下他吧。"
　　就这样，我的公公总算才有了一个家。他的养父给了他一个姓一个名，叫付德全。至于这名字的含义，我公公也没有说过。那个年代起个名字就是一个记号，哪里会有什么含义呢。母亲在读的时候发了一句感慨。虽说是养子，倒是他的养父还是蛮喜欢他的，因为这个孩子温顺听话，他跟着他的养父下地干活儿，回家后也是手脚不闲。有衣裳穿，有饭吃，男孩儿觉得生活非常的幸福了。有一天中午男孩儿随着他养父从地里回来把牛绑好，胡乱洗了一下手，走进厨房，打算去帮他的养母做饭去，孩子走的急，一不小心把一盆水踢翻了，养母那个时候正在往锅帮上贴窝窝头，一看到养子踢翻了水，窝窝头也不贴了，带着粘在手心手背上的玉米渣就朝男孩儿的后背捶去，一边捶一边骂“你这个野杂种，不长眼啊，在我家里白吃白喝的还给我添乱，不想待就跟我滚出去。”边打边骂，觉得还不解气，就顺手从地下的柴火堆旁找出一根长棍子，朝男孩儿劈头盖脸的擂去。男孩儿站在那里一声不吭，泪水顺着脸颊掉在水上，地下的水被孩子的泪水一砸，冒起一个小水泡。
　　养母骂着打着，闻声过来的养父一看到这种情况，立刻夺下女人手中的棍子，他冲着女人喊道“你还没有打够吗，我们的儿子还不就是被你的臭脾气急脾气害死的吗，还打，你这个死婆娘。”养父这次不知道怎么啦，竟然为了这个养子教训起他平时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的女人了。或许，在养父的心里，相信这个男孩子一定会为他们付家传宗接代子孙繁衍的。女人被自己的男人大声一喊，一句话不说，蹲在灶火旁嘤嘤的哭泣着。她想起了被她弄死的儿子，想起了儿子临死前绝望无辜的眼神。是的，是她害死了自己的亲儿子，是她看到儿子后背上长着疮，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于是一手抓去，背上的疮破了，儿子也死了。她把儿子的死怪罪到这个孩子身上，动不动就拿这个孩子出气。现在被自己的男人一骂，她似乎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男孩儿当然不会怨恨他的养母打他，他觉得养父养母是他最亲的人，只要是养母说出的话，他从来不去反驳，不管对还是错。后来我的公公讲到他养母的时候，还依然觉得很温暖。公公说，如果没有他的养父养母就没有我们后来的一大家子人。男孩儿长到十六七岁时，养母寻思着给他娶一房媳妇，也好传宗接代延续他们付家的香火。有一天，养母去跟她的妯娌商量养子娶媳妇的事。她的嫂子一看到弟媳妇过来，马上眉开眼笑的说“你来的正好。我正寻思着去你家提说这事。我娘家有一个侄女，长得好看能干，我要不是看在你家儿子孝顺吃苦的份上，我也不会把我自己的侄女介绍过来。”养母一听她嫂子这么说，连连道谢。母亲读到这里的时候，我让她喝口水，我也顺便去门外的小园摘点菜，好准备午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