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奶奶的旗袍

作者:雅施达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14-03-01   阅读:

  

  二爷一家最终接纳了二奶奶。二爷的母亲临死前将“招魂”的诀窍教给了二奶奶。二奶奶说,只要能救人,做什么都行。

  旗袍对于二奶奶的意义,我无法侦破。当我游走在丝绸之乡苏州时,我流连于一个个丝绸店,我想寻找一件与二奶奶的相似的旗袍。我一遍一遍的抚摸丝绸柔滑的面料,它温润的温度,让我更加思念二奶奶。

  旗袍于我,只是对一个人的想念。远没有二奶奶对旗袍的执着。

  我生于文革初期。那时候,几乎所有的古旧物品,都在劫难逃。二奶奶有件红旗袍人尽皆知,因为二奶奶每年都要晾晒,都要保养。村子里的年轻人,平了编簸箕的地窨子,没收了乡亲们的柳条,驱赶集市。还走入各家各户,烧毁书籍,砸碎几辈子传流下来的八仙桌,太师椅。二奶奶慌慌张张地四处寻找能藏旗袍的地方。可是小小的屋子,哪里有可藏的地方。邻居三婶子说,二婶,你别怕,这些孩子哪个不是你接生的,你是他们的大恩人呢。

  也不知道二奶奶是听进了三婶子的话,还是确实无处可藏。她终于把旗袍放回了柳条箱子。夜里的大杨树被风刮得哗啦啦的响。二奶奶时常坐起来,去翻看旗袍,把旗袍放入怀里。

  一天早晨,树上的喜鹊惊叫起来。木栅做的门,被旺财他们几个年轻人推倒了。旺财的喊声也传了进来,没想到咱村还藏着一个国民党小老婆。二奶奶浑身一震,喃喃地说:“终于来了。”

  二奶奶最终保住了旗袍,代价是差点和旺财拼命。旺财被旺财爹拿铁锨赶走。

  二奶奶大病了一场。

  四

  上世纪八十年代,有台湾同胞回乡来,带来了二爷还活着的消息。二奶奶常常一晚上一晚上的不睡觉。她一遍一遍的打开箱子,一遍一遍的翻看照片,一遍一遍的抚摸她的真丝旗袍。

  清明的时候,二爷的后人来了。上坟祭祖,看望了二奶奶。他们跪下叫二奶奶“二妈”的时候,二奶奶的眼圈红了,声音颤颤的,她试图拉起他们,却明显的无力。二奶奶的所有苦痛和忍耐,仿佛一下子都释然了。段家人开始的不接纳,段二爷的一去不返,甚至没有一丝的消息。而现在,段二爷还活着,这实在是天大的好消息。

  二爷的儿子说,父亲身体不太好,不然会亲自回来看望二奶奶。并带给了二奶奶一封信。这封信是二奶奶的宝贝,针线笸箩,枕头下面,形影不离。信的内容,是个秘密,最后随二奶奶到了另一个世界。

  二奶奶好像年轻了,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绣花、帮人们做寿衣,这也是二奶奶的强项,村里故去的老人,哪个不是穿得体体面面,到另一个世界呢。以前,二奶奶是义务地为大家服务,后来,人们觉得老人家也不容易,逐渐地给二奶奶一些补偿,二奶奶老了,就以做寿衣为业。母亲过世后的鞋,也是二奶奶给做的,只是说什么也不要钱。

  日子一天一天就过去了,二爷始终没能回得了故乡,二爷去世了。这个消息,亲人们一直瞒着她。二爷的后人回来几次,都小心翼翼的,唯恐刺激到二奶奶。二奶奶问了两次后,就不再问了,只是又烧起了香,早晚都烧,院子里都弥漫着香的味道。

  半年后,二奶奶果断地请人把院子里的大杨树伐了。大树倒下的时候,喜鹊窝也塌了。二奶奶趴在喜鹊窝边,对着空空的喜鹊窝说:“作孽呀!作孽呀……”我想起了小时候,二狗子他们用弹弓打鸟,二奶奶给受伤的鸟敷药的情景。二奶奶也是不断地重复“作孽呀!作孽呀……”

  灭四害时,二奶奶常常叹息。

  后来,吃二奶奶酸石榴的人也越来越少了。鸟少了,孩子也少了。二奶奶常常自言自语,也没有孩子来摘枣了。再后来,二奶奶把石榴树砍掉了。我问二奶奶时,她说,没人吃了,它也没用了。

  治口疮的配方,二奶奶交给了村里的大夫,按摩止泻的几个穴位,也无偿地教给了诊所的护士。几本书,二奶奶送给了我。她事无巨细地安排着一切,时光仿佛静止了,这一切是多么恬静和悠闲。

  二奶奶开始做自己的寿衣了。一针一线,仔仔细细的,仿佛在做嫁衣。脸上居然是喜色。我琢磨不明白,死,毕竟是人最无奈的事。

  那件真丝旗袍也老了,褶皱的部位已经出现了磨损。二奶奶一针一线地缝上,按原来的花型。乡亲们看着心酸。她却很高兴。这件旗袍,倒让我想起了《金鲤鱼的百裥裙》,虽然意义不同。金鲤鱼为儿子的婚礼,为捍卫自己的地位,做了一件一辈子没机会穿的百裥裙。二奶奶的真丝旗袍,是二爷在他们婚前给做的。它也是二爷许下的诺言吧。

  大杨树原来是做棺材的,一下做了两具。一具很大,一具小巧,看得出小的是二奶奶给自己准备的。二奶奶不但没有一丝悲切,反而是喜盈盈的。她给木匠师傅烧水,拿出台湾孩子带来的茶叶,给木匠做最拿手的饭。棺材打成了,还没刷漆,二奶奶就乐哈哈地躺了进去,只是笑意未消失的脸上却淌下了两行清泪……

  再一年的清明节,二奶奶郑重地问台湾的孩子,二爷的消息。

  二奶奶得到二爷的确切消息后,也没哭。

  两个月后,二奶奶也过世了。

  村子里的人都来送葬。这个葬礼很奇特,一个人,两具棺材。雪白的旌旗迎风飞舞着,经幡居然是红色的,是那件有些褪色的红旗袍。阳光下,红色的旌旗与大红的棺材交相辉映,直刺着人们的眼睛。唢呐吹奏的乐曲,吹得山响。还是欢乐的曲调,这都是二奶奶提前订好的。坟墓就在村西的杨树林。下葬的时候,鸟儿们围在大杨树边。我不知道该悲还是该喜。

  二奶奶终于和二爷相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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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小晓追梦   精华:小晓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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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红尘会员   小晓追梦:
二奶奶的一生坎坷,顺着旗袍这条线,在笔者委婉的文字间游移。别具一格的葬礼,留给世人的悲喜,可为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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