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打死儿子吗？秋桃怒目圆睁。你要打死儿子先打死我。
　　你——顺兴高举着的扫帚把放了下来。你这样会宠坏他的。
　　福儿，跟姆妈讲你做错了什么？秋桃柔声问福臻。
　　我没错！福臻像头犟驴子梗着脖子。我没错！
　　你没错！我打死你！顺兴又举起了扫帚把。
　　我没错！我就是没错！福臻的头昂得更高了。
　　你说儿子做错了什么？秋桃杏眼生怒。
　　他流氓！
　　他怎么流氓了？
　　你——！顺兴狠狠地盯了秋桃一眼，把扫帚把往地下赌气一扔蹭蹭地出门去了。
　　顺兴现在想如果那次把福臻打痛就好了。那样福臻就可能会做记性，他也许就不会做出后面的那些丑事了。顺兴很后悔，他后悔自己当时心慈手软了。
　　那晚睡觉，顺兴把手伸到秋桃鼓鼓的胸脯上时，被秋桃狠狠地打了一下。你流氓！秋桃骂顺兴。我——流氓？我不流氓我们哪来的女儿儿子！顺兴执意地用力揪住秋桃的两只大乳房，就像去抓两只活蹦乱跳的大白兔。秋桃抗拒着，扭动着身躯，挣扎着，她挣扎着挣扎着突然就不动了，她转过身来，对着顺兴“吃吃”笑着。你不觉得是我们的儿子长大了。
　　我当时真的是被秋桃这句话迷惑了。顺兴痛苦地想。自己真的也还以为福臻是长大了，是他身体生理上的一种正常反应，这样就放松了对福臻的监管，以至后来再也无法控制事态的发展，才酿成了今天的大祸。千错万错都是自己的错。悔恨一波一波潮水般涌来，这些源源不绝的悔恨张着大口把顺兴的头咬得更加痛了，他此时此刻痛苦的连去死的心都有了。
　　福儿他爸。是秋桃在叫他。
　　顺兴抬起头，秋桃端着煤油灯站在面前。煤油灯在黑暗中撕开了一个脚盆大的光环，昏黄的灯光映照着秋桃——她的眼睛红肿着，满头灰发乱蓬蓬的像凌乱的茅草，脸憔悴的不成样子。顺兴看在眼里痛在心里——这个和自己相依为命一生的女人，心里何尝不和自己一样苦一样痛，她甚至比他还要苦和痛，因为福臻和花都是从她身上掉下的肉啊。顺兴更后悔打她一巴掌了。
　　花怎样了？顺兴问秋桃。
　　睡着了。
　　睡着了？
　　眼睛闭着。
　　福儿他爸，你说这事怎样办才好？
　　顺兴不说话。是啊，这事该怎么办？顺兴的眼里冒上了泪水。尽管顺兴心里已经有了决定，但他怎么说得出口呀！
　　秋桃把煤油灯放在前面的地上，紧挨着顺兴坐下来。有几只飞蛾在煤油灯的玻璃罩上撞着，有一只甚至从破璃罩的上方冲了下去，它旋即便被烧烤成一缕轻烟，飞蛾在焚烧时发出了“滋滋”的声响。
　　明天你去集上割块肉，然后给孩儿们做顿好吃的。顺兴对秋桃说。顺兴在说这句话时，他的心里又像被钳子钳了一下似地痛了起来。
　　为什么要买肉？秋桃疑惑地问顺兴。但她很快象是感悟到了什么，浑身颤抖起来。
　　你要干吗？你要怎样对待福儿？！秋桃颤抖着问顺兴。
　　顺兴不语。
　　夜死一般的沉寂。
　　秋桃愈发惊恐地望着顺兴。
　　我苦命的孩子！我前世作什么孽呀，老天爷要如此惩罚我们。秋桃抱着顺兴号啕起来。
　　姆妈——阿爸——痛。牛栏屋里传来福臻痛苦的叫喊声，福臻的声音已经没有了哀嗥时的中气，他的声音低弱，充满了痛苦。
　　福儿。秋桃蓦地站了起来，她隔着破木门喊儿子。
　　姆妈——救我——蚊子——痛——痛——牛栏屋里传出福臻断断续续的声音。
　　福儿他爸，你就放过福儿吧。他是儿子。秋桃向顺兴哀求。
　　儿子，儿子。顺兴自言自语着，他缓缓地从地上站起来。虎毒不食子，难道我比老虎还毒吗？顺兴的手慢慢地伸向挂锁。
　　“啊——”就在顺兴的手将触碰到挂锁时，花惊恐至极的尖叫声破空而来。
　　“花——花——花——。”秋桃连放在地上的煤油灯都顾不上端，连滚带爬向女儿房里跑去。
　　顺兴的手缓缓地从锁上放下。
　　顺兴笨拙地俯下身去，端起煤油灯。
　　顺兴端着灯走进花的房里。
　　顺兴把煤油灯放在小木桌上。
　　顺兴放下煤油灯扭头就走出来了——他不敢去看花惊恐万状的表情。
　　顺兴一走出房门就无力地瘫倒在门口的石阶上。
　　早知儿子是这样的孽障，当初就该把自己的那点东西射在墙壁上。听着花的惊恐的哭叫，顺兴开始柔软的心又坚硬了起来。我当时为什么不一棍子把这孽障敲死！顺兴手冰凉。尽管是闷热的夏天。他的身子仍像打摆子似地抖摆起来，牙齿咬得嘣嘣响。
　　福臻15岁那年的春天花痴病开始显山露水了。
　　顺兴起先并不知道福臻的异样，他是接到学校通知去了后再知道的。那天在教导处，戴着厚饼子一样镜片的郭老师严肃地告诉他一个学校党委会的决定——鉴于卢福臻同学在学校不良的表现，决定令其退学。而福臻的不良表现是他在上课或者下课时眼睛一眨不眨盯住女同学看，且言语猥亵，已引起全校女同学的恐慌。当顺兴听到学校的决定和儿子的行为时，脸顿时变得苍白，这个向来老实本份的像泥土一样朴实的农民觉得自己当时就像是一只被拔掉全部羽毛的鸡一样被公示于众，一时难堪，羞愧，耻辱山一样压来，那一刻他真的希望自己蓦发脑梗塞或者遭天打雷劈一下子死去也比受这份羞辱要好过些。他浑浑噩噩从教导处出来，春天的阳光明晃晃的，他的眼睛甚至在哪一瞬时突然失明，尽管外面阳光明媚，但他的世界里还是一片黑暗，眼前漆黑一团。
　　阿爸。福臻站在教导处门口的走廊里，怯怯地叫他。顺兴站住身子，他揉搓着眼睛，等光明重现。他怔怔地看着儿子。被学校开除了的儿子，此刻也像是被霜杀过的草，焉焉的，他低垂着头，几乎不敢正眼瞧他，此时的儿子是正常的，像任何一个做错事情的孩子一样，他本来对儿子是充满愤恨的——是他让自己在众多的老师学生面前受辱抬不起头来。但现在他看到被学校开除的儿子，看到他的胆怯，羞惭，顺兴心中的愤恨海水退潮一样退掉了，继之而起的是一阵心痛、一份哀怜和一股油然生起的父爱——福臻毕竟还是个孩子，他是自己的儿子。顺兴觉得现在儿子就像是一只被暴雨淋湿透的雏鸡，最需要父亲羽翼有力的庇护，因为，事已至此仇恨愤怒已与事无补。顺兴走上前去，用粗壮的胳膊揽住了儿子瘦削的肩膀说，我们回家。
　　辍学后，望子成龙心死的顺兴曾让福臻去学木匠和泥瓦匠，想好歹让他有一门手艺，这样不至于日后没有饭吃饿死，但不任那一种行当福臻去学了没几天，都被师傅撵回家了。那天，福臻被泥瓦匠师傅赶回家时，顺兴没有象以往那样打他，顺兴甚至连骂都没有骂他，他对儿子死心了——既然是摊扶不上墙的烂污泥，顺心就索性就不去管他了。
　　无人管束的福臻成了一只自由自在的野鸽子，整日就背个草筐子在田野上游荡。那年的春天，油菜花开得满山遍野天地一片金黄，空气中洋溢着甜润的带着潮湿泥土的清香，爽朗的天空中萌动着性的气息，村里的公狗们像发了疯似的满山遍地奔跑——狗也在满世界寻找爱情。和春天一同复苏的还有蛰伏在福臻身体深处的性。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福臻也长成了后生侬了。
　　长大的福臻越来越渴盼女人了。他就像一只发了情的独狼，无时无刻都在搜猎着女人的气息——开始时他还只是躲着偷窥，他躲在墙角，躲在树后或者草垛后面看姑娘们走过，待姑娘走过后，他就会狗一样扑过去，在姑娘走过去的路上使劲地嗅着。后来，福臻渐渐胆大了，他会站在路旁贪婪地看姑娘们走过，口里念念有字，嘴角流着涎液，碰到单身姑娘，尤其是年少的女生，他甚至会张开双臂做扑抱状，把女生吓得魂飞魄散。
　　福臻的猥琐行为，渐渐引起了公愤——福臻总是在村口或者什么必经之处守株待兔，待落单的姑娘经过时突然冲出来，像老鹰逐小鸡一样把她们追得四处乱窜，这让村里的女生们谈福臻而色变，他几乎成了女生的梦魇，她们甚至不敢去上学。终于有一天，几个家长骂上门来了，他们放言，如果顺兴再不管教好好儿子，他们就要代劳了。他们骂上门来时，正是吃午饭的时候，他们的话骂得很难听，把闷头从碗里拨拉饭粒子的福臻骂得疯性大作，操起菜刀就要冲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