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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梦魇

作者:杨博文    授权级别:A    编辑推荐    2014-02-20   阅读:

    公元1735年的秋天异常凄寒,连绵半个多余的淫雨依旧飘飘洒洒,大风裹挟着冰凉的雨水击落凋零的落叶,世界在一片嘈杂熙攘的纷扰中沉寂。瑟瑟秋风吹在这片土地上,也吹在千千万万人们心上。注定这年的冬天是无边的黑暗。

  一位将近年过花甲的老人在诺大的宫殿里,盘膝而坐,正在勾画案前书几上一沓奏折。老人的眼眸闪现了一丝灰暗的疲倦,神情中露出了些许怒色,加上那如刀刻的皱纹,显得有些狰狞。只听见站在拐角处的几位侍从打颤的声音,不知是寒冷还是畏惧。入夜的钟声从山巅的古寺传入这森严的禁地。老人神色有些恍惚,服下了刚刚上供的锦盒里的一枚红色丹丸,案前的书折已所剩无几,他快慰的看了看窗外的夜色。突然间脸色焦黄,额头浸出汗水,使尽全身力气想勉力坐起,一口褐红色的鲜血喷在了那未完成的书稿上。丸药的作用使五脏翻腾,孱弱的身体再也不能负担这千钧重任。父皇蔼和可敬的面容在眼中漂浮,临终的嘱托依旧清晰如斯,一种莫名的凄楚和落寞涌上心头,自即位以来,不敢稍有差池,宵旰夜食、夙夜勤于政事,可边乱仍未籽平,主将岳钟琪守战失利,整饬吏治的重任依旧步履维艰。自己将不久于人世,新君在纷乱复杂的国政中能不能理清头绪,昌明隆盛、威服四海的大清帝国能不能永续,这些问题像虫噬一样撕裂心绪。那藻井中央的盘龙,金光闪烁的穹顶,森严和气度化为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年羹尧、胤禩、胤禵、隆科多,他们在哪里狞笑,一张张面孔仿佛要压降下来。君臣分际天差地别,凡是对大清鼎革有碍者,就让他的鲜血祭洒在社稷的献台之下。心里燥热极了,颤抖着的双唇说不出一句话,在极度不舍中游丝一般的气息中断了。申牌时分,大清帝国入关以来的第三位帝王崩逝,智谋与诡谲,气量与胸襟,沉稳与乖戾,权势和心肠,没落与鼎新,这一系列缠绕交织的问题伴随了他一生,任凭史册描摹,文士笔诛。他的一生就是这样矛盾着,轶闻杂史、宫闱秘传析解着他的王道霸业,却始终只是刻意涂画而已。

  大雨越发下的急促,大江南北,长城内外都是泪雨如注,河涨水漫。东南角的乌云依旧是阴沉沉的压过来,阴郁中透着些许落叶的凄情。上苍的动容远比世人的眼泪来的更为真切、自然。

  众臣伏地大恸,浑身抽搐,一片嚎丧。为首的领侍卫内大臣、太子太保、一品大学士张廷玉立时止住了啜泣,压低嗓门哀重威轻的言道:“方今万岁中道崩殂,势危情急,褚嗣不明,大位未定,为防小人伺机作乱,危殆社稷,各位臣僚需敛拾哀容,司职以待”。这位权倾朝野,三世不衰的老人已是雪染鬓发、皱纹密布,可他思维矫捷,精神矍铄,在关键时刻当机立断,操摄大局显得游刃有余。

  “鄂尔泰、朱轼你等随张五哥到乾清宫正大光明匾额后请传位诏书”

  “德楞泰和马尔塞协同统领宫廷禁军,有罔动者,杀无赦”。

  “苏培盛公公随我请万岁的传位锦盒”。

  大约一株香的时辰传位诏书和锦盒请到了养心殿,苏培盛冒着公鸭嗓子道:“奉传位诏书,张廷玉代天子宣读昭告,众臣跪接。”

  张廷玉向雍正遗体行三拜九叩礼,雍正皇帝仿佛睡着了似的,脸颊上还略带着潮红,只是显得瘦了些,颧骨高高的,下巴的那颗痣深深地隐藏在胡须里,只是再也没有了那份令人望之胆寒的威严,这位铁血冷面的君王再也不能训责臣民了,他在哪里静静的躺着,也就只能静静的躺着。

  张廷玉朗声道:

  “宝亲王皇四子弘历,秉性仁慈,居心孝友,圣祖皇考于诸孙之中,最为钟爱,抚养宫中,恩逾常格,雍正元年八月朕于乾清宫召诸王、满汉大臣入见,面谕以建储一事,亲书谕旨,加以密封,收藏于乾清宫最高之处,即立弘历为皇太子之旨也。其后仍封亲王者,盖令备位藩封,谙习政事,以增广识见,今既遭大事,著继朕登极,即皇帝位。仰赖上天垂佑,列祖贻谋,当兹寰宇乂安,太平无事,必能与亿兆臣民共享安宁之福”。

  军机大臣勘验核对两份诏书的内容,汉、藏、满、蒙四中文字所言意旨均无疏虞。这诺大的廷堂又是一片欢呼,妃嫔众臣、男女老少伏地高呼“万岁,万岁……….”。

  体形欣长,面如冠玉,唇如涂脂,英气逼人,儒雅俊秀的弘历在众人的簇拥下登上了皇帝的宝座。年号乾隆,他也确实没有辜负期望,即位之初,整饬吏治,刷新颓风,推行改革,延续其父雍正的内外方略。天下出现了承平迹象,商贾往来,百姓殷实,财政充盈,四海宾服,一派王者上国的景象。

  乾隆元年的春天,二月二刚过,扬州虹桥两岸已是春花姹紫嫣红,芳草新绿如茵,一个夹着拐杖的残疾老人橐橐的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上了虹桥,他止住了步,在虹桥中央怅然凝望,彷佛要看穿天际那无垠的春色,苍苍白发在往来的人群中一纤不染,酱紫色的一袭长袍,嵌玉寿字瓜皮帽,在一道道皱纹凹槽下的那双眼睛依旧闪烁着锋利的光芒,清癯的脸上泛着一丝苦笑。空中喃喃的说道:“又回到了这烟花饶人之地,真是恍若隔世,白杨绿草,风雨际幻,不曾想一代帝王就此作古”。想想当年身为皇子的先帝与落魄书生的自己在此地相遇的情景,老人不禁泪水涟涟,斯景犹在,斯人已逝,尘世间再无知己,只留下垂垂枯木在人世龃龉独行,世道沧桑,命运沉浮真是难以捉摸。

  遥想圣祖晚年,精力耗竭,朝政荒芜,皇子窥伺神器,结党罔上,虎狼之心昭然若揭,百姓食不果腹,官僚豪奢极欲,盛世之名徒具空谈。四皇子赤忱之心,奉旨肃贪,修固河防,官员见嫉,黎庶称颂,由是深得上心。

  圣祖崩,寄天下与四皇子,四皇子革新之心过切,用政过猛,瓦解仕绅之利以利国家,招致流言四起,仕绅侧目。千古骂名自此肇始。我邬思道协四皇子共举帝业,事成身退,实乃今生最为畅快淋漓之事,大丈夫当随明主以定社稷。雍正皇帝为我大清一代雄主,摊丁入亩、改土归流、耗羡归公,那一项不是王道手笔,只是他夙夜辛劳,耗尽心力,猝然崩殂。“钟子期死,伯牙不复鼓琴,何也?士为知己者死”。今知己已殁,天涯路远。

  想着,想着,他的眼中闪现了凄然的神色,纵身一跃扎入这千古纷扰的秦淮河,没有丝毫挣扎,一圈圈的涟漪是这位名满天下而又命途多舛的江南才子在人世的最后投影。

  他随着那位被仕绅千夫所指、冷面以对,百姓垂泪送别的君王而去,不,他不是君王,他只是一个慈眉善目,苛责谨慎的木匠,他的帝国大厦不容许丝毫谬误。可是他是个好木匠吗?历史也给不了公断,人们在无休止的争吵和演绎中相互辩驳。

  河还是那条河,在岁月的变换中改变了身姿,那虹桥早已湮没在滚滚红尘中,今天我们依稀可见的只有那些摆弄风姿的杨柳。

  
  审核编辑:黄尘刀客   推荐:黄尘刀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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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管理组   黄尘刀客:
历史的长河里总会拾得那么色彩迥异的几笔传奇,作品严谨细密,情感充沛,优美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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