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丫头曾经画过的那棵大树就这样平空消失在一片喧嚣的灰头土脸里了,街上没有青石了,铺了水泥,走上去踏起的都是心浮气躁的粉尘。
小学校门口那个卖玉兰花坠的老婆婆不知是不是已经离世,走在这条街上,我感觉我像是来到了异乡一样陌生。
直到走出了十字街,走上了东面那座排场的大桥,我才看到昔日的河水已经变了模样,它依然风浪不起,慢悠悠的流着但水看起来清了些,没有那紫绿赤红的颜色了,河水得到了治理,这真是一件好事。
再向南的小街边还是有那个卖笤帚、买杂货的摊子,以前摊子边会有一位老婆婆,借那摊主的一小溜地方卖自己种植的花卉,一小排整整齐齐的风雨兰,红的白的都有,一盆接一盆排成一小排,谁要是过去看,老婆婆就很有耐心的听你问这问那,其实养这种花没有什么讲究,一个老太太都能养得这么好,谁还能养不活它呢?
如果说七丫头和这风雨兰有什么关系,或是这些风雨兰和这个故事有什么关系,其实很简单,这孩子不知为什么一时淘气偷了那老太太的一盆花。
老太太那时在打盹,就没有发现。
(五)静静的正午
谁也不知道七丫头为什么无缘无故的偷了盆花要干什么。如果当时老太太及时发现并制止了,也许就没有后面的那些事发生了。但那天偏偏她打盹了,睡着了,她在街边坐着睡得还挺沉。那是一个周六的正午,睡午觉的时间。好像一城的人都在睡觉只有七丫头一个人醒着似的。
这个孩子蹑手蹑脚的走到了卖风雨兰的老婆婆附近,那时她正靠着一棵大树睡意正浓,树荫很重,绿叶深处有阵阵蝉鸣。
这个孩子捧起了最外面的一盆花头也不回的向十字街南面走去。
其实这一段我没有看到,我是听别人说的,我想肯定是七丫头太想跟那个瘸老师学画画了,但是实在没法跟父母再开口一个月要三十块钱。所以想出这么个奇怪的办法,想送给老师一盆花,这样能跟他学一阵。
孩子的想法总是天真幼稚到不可理喻,应该是类似的想法和做法以前也有过,七丫头她妈曾经不止一次说过她蠢,这个愚蠢的孩子简直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用她妈妈的话说,她这不是幼稚是无知。
七丫头穿过了这座安静无人的街巷向十字街西面拐去,那个小院没有落锁,她悄悄的推门进去,看到大妹半闭着眼睛,老师坐在她身边一手把她搂在怀里,大妹的头枕在他的肩膀上,老师的另一只手在摸着她的额头和脸颊。
不知道看到这一幕之后,七丫头心里到底想了些什么,只是她两手一松,花盆从手里掉了下来,在台阶上摔了个粉碎。
清脆的碎裂在这个困倦的正午无比的惊心,大杨树下的两个人一激灵都仰起了头,只是大妹又倦倦的趴在了石桌上,老师像是想站起来可毕竟腿脚不好,挣扎了几下没还是没很快站起来。
门口已有好事的摊贩在张望了,也不知道是谁喊来了大妹的妈妈,妈妈一见这样问老师是怎么回事,老师说,“她说她头疼,我摸了一下头,她没发烧。”
妈妈好像是知道了什么似的,一把拉起大妹,但大妹昏沉沉的又趴在桌子上了。她托一个人去喊孩子的爸爸。
边上早有几个闲得没事的女人围着七丫头问:“小丫头,你看见什么了,怎么把花盆都摔了?”
七丫头说,“看见老师抱着姐姐摸姐姐脸。”
大妹妈妈狠狠瞪了一眼七丫头,“别胡说!”
七丫头居然哇的一声哭了。
这时七丫头的班主任从小巷后面转过来,看到七丫头在哭就把她拉走了,问她怎么了。
美术老师那个小小的炊烟不起的院落可能从来没有来过这么多人,一个高大粗壮的男人把大妹抱走了,那就是大妹的父亲屠夫赵二,他废话一句也没有,抱着女儿就向医院奔去了。
班主任在院墙的拐角问七丫头,“说,到底怎么了?”
七丫头抽抽咽咽的说,“老师抱姐姐,摸姐姐脸。”
班主任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
静静的十字街被吵醒了,人们的午睡从那个花盆碎裂的瞬间开始就生机机的醒了,一群闲人从小院里退了出去,他还是没有动,抱着自己的拐杖,看着这一片狼藉的院子,那盆花摔碎了,土溅得到处都是,又有人踩来踩去,花瓣零落,粉红被揉碎在石头上像一滩滩淡淡血色,细嫩的茎叶折断零散撒落的乱七八糟。
(六)大石桥
第三天上学了,小妹依然是在大课间时肚子饿了,约上三个小伙伴,去找妈妈买饼吃。但这次她没叫七丫头,七丫头叫她,她也不吭声。小妹一不理七丫头,得有半班的女孩子不理七丫头,而省下的那一般基本上是属于长得漂亮学习又好的,根本就没理过她。
十字街头出现了形单影只的七丫头。
一天七丫头自己走到十字街那个大饼摊前,递给那妇人五毛钱买了一块小饼,又拿上饼到了买熟食的摊子前递过去一块钱,买了些香肠,自己费力的把两种东西卷在一起,慢慢的边走边吃。
班主任到七丫头家家访了,说星期天七丫头到美术老师家到底看到什么了,得细致说清,这件事不是什么小事,关系到学校的声誉和学生的安全。
七丫头还是那一句话,“老师搂姐姐,摸姐姐的脸。”
“这么大个孩子了连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谁姐姐啊?”七丫头的妈妈脾气很爆。
“小妹的姐姐。”
“谁是小妹啊?”
“我们班的小妹。”
“说大名!”
“赵小妹……”
老师示意让妈妈稍安勿躁,“老师怎么搂大妹的?”
七丫头说,“头靠在老师肩膀上……”
“怎么摸大妹的。”
“摸了额头,又摸了摸脸……”
妈妈又急了,妈妈心里似乎总藏着一团火“说完整点,说个事说不清,他到底怎么她了,你看见他强奸她了?”
妈妈的话几乎把老师都吓着了,赶忙制止她,“这么小的孩子哪懂这些?”
然而妈妈却像是发现了问题的关键似的,“你大中午的不睡觉上个男老师那干什么去?”
“我想学画画。”
老师问:“为什么要送一盆花呢?”
七丫头声音低低的怯怯的说:“我喜欢和老师学画画,我想送他个礼物,我想他收了礼物就会留下我学画画……”
在场的大人都明白了,这是七丫头看到了大人们送礼办事,可是学事也没这么个学法啊。这个蠢东西。
“花是哪来的?”妈妈大声问。
“我从桥头北边偷的。”七丫头说。
“你偷的?你偷的!”妈妈的巴掌像雨点似的抽了过来,打在七丫头脸上,七丫头黄瘦的小脸上顿时就鼓起了几道红红的血印。打了几下觉得不解恨,“我让你偷,我让你偷。”抄起了木头把的煤铲子,黑黑的煤铲子,一下一下砸在七丫头背上,七丫头哇的哭了,用手挡了一下背,手指上立刻挨了一下,于是哭的更惨。
妈妈完全不故在场老师的拉扯了,在她心中那个女孩就算是被男老师强奸了也不关她家的事,但孩子偷东西,这可不是小事,日防夜防家贼难防,防来防去,还得防你这么个小贼崽子。
妈妈扭着七丫头肿涨的小脸,厉声喝问,“还偷什么了,说!”
七丫头泣不成声的说,“偷了一块五。”
“偷钱干什么了?”
“买了大饼卷香肠。”
妈妈的巴掌像龙卷风似的在七丫头的小脸上刮过,然后又变成了两把钳子狠狠的拧住她的嘴,拼命向两边撒,“你个死蠢烂笨的东西,让你不要脸!你个小贱货,根子里就不是好东西,偷东西,偷嘴吃,你还学画画,你学个屁!”
老师拉开了妈妈,妈妈也泣不成声了,“我是造了什么孽啊,我是造了什么孽啊,让我养这么个死孩子啊——”
那一天,七丫头嚎啕大哭着从家里跑出去,我追过去了,看到七丫头站在大石桥上,望着脚下悠悠的黑水,抽抽泣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