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忠被老朋友的热情感动着，他想起自己当年和李国良一起被调到云水农场，带着一群知青垦荒种田的情景。当年那些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如今都老了。就连精力旺盛的李国良，两个鬓角都早早的挂了银霜。他望着对面玻璃墙上映出的自己，不自觉地咧了一下嘴，自嘲道：“老了，确实老了。”那个身板高大的自己，如今已不再挺拔，甚至还微微有些驼背，那张曾经光滑的额头上，已经出现了深深的皱纹，岁月的风霜早早袭击了他的华发，过早出现的银丝和紫铜色的皮肤让他看上去比年长自己两岁的李国良要苍老许多。这个官场一直不太得志的老人，浑身上下早已不见了当年的锐气，如果把他放在农场的老职工堆里，说他是个种田的老农一点也不为过。
　　当李国良解下围裙，拿出一壶当地纯粮酿制的“小烧”，拉着王忠在饭桌旁坐下时，李县长的老伴吕青荷刚刚给儿子李爱君挂完电话。让儿子回家，给岳父一个交代，这是李国良的意思，也是她的意思，可是儿子不肯来，说已经离了就没有见岳父的必要了，有什么话，让王忠回家问自己的姑娘去。吕青荷闷闷不乐地挂了电话，她埋怨儿子不懂事，怎么就不为父母想想，离婚这么大的事怎么能不让自己的父母知道，这让他们怎么去面对找上门来，兴师问罪的老朋友兼亲家啊！这让他们说什么？
　　李县长焉不知道亲家的来意，可是直到目前为止，他和老伴也不知道儿子和儿媳妇究竟为什么离婚。因为自从儿子结婚搬出去独立门户，他因为工作忙，很少去儿子那里，倒是儿子在儿媳不在家的日子里没少回家来蹭饭，央求自己在不违反原则的情况下，早点把儿媳从乡下调回城。从儿子的语气里，他感觉得到儿子对儿媳的爱恋之情。要不是民政局的小王给自己打电话，说自己的儿子和儿媳正在他那办理离婚手续，他一定认为是有人在跟自己开玩笑。他第一次干涉下属的工作，让小王先不要给俩个孩子办手续，那天小两口没有离成。他和老伴下了班，就直奔儿子家，可是无论他和老伴怎么问，儿子和儿媳都不肯说为啥离婚。问急了，儿媳说：“问你儿子！他自己做的事！”老两口问儿子，儿子倔强地说：“反正我没做亏心的事。”老伴把儿子一顿数落，儿子不还嘴，但也不认错。没有办法，老两口只好哄着儿媳，让她多看爱君的优点，不要因为一样错误就把人一竿子打死，要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劝他们千万不要因为误会伤了感情，要多沟通，不要任性而为，要互相体谅，包容，懂得珍惜。可是没过几天，儿子和儿媳还是离了。他和老伴还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听了李国良“也不知晓”的话，王忠无奈道：“爱云回去也这样，问什么都不说。现在的孩子真是跟我们那时不一样了，不知道咋想的，任性得很。有些事他们宁可跟朋友说也不肯对我们说。”
　　“是啊，爱君也这样，从小就对我拒之千里，有什么事宁可找他妈也不愿找我。也怨我脾气不好，一看到他不上进的样，心里就有气，就忍不住训斥。没想到这小子记仇，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和我打照面。”说着，李国良有点伤感。
　　王忠安慰道：“现在的年轻人，哪里懂得爱这深恨之切的道理。别急，等他们到了我们这岁数就自然明白了。”
　　“唉，现在的独生子女，自己都拿自己娇，自私，任性，缺乏责任感，喜欢坐享其成，视感情，婚姻如儿戏。你没看见么，现在的年轻人扔一件不喜欢的东西就如同扔一根草芥，根本不懂得珍惜。过去，我们的椅子坏了，还惦记着修一修，只要能用，就不舍得扔。可现在的年轻人会毫不犹豫地把旧的随手扔了，再买个新的。你说这不是喜新厌旧是什么？哪像我们老家雀，喜欢从一而终。”吕青荷插嘴。
　　“还说呢！这孩子还不是让你惯的！”李国良瞪了妻子一眼。
　　吕青荷生气地反驳道：“子不教，父之过！你说你总那么忙，孩子从小到大你管过啥呀，孩子惹了祸，你不是打就是骂，孩子能服你么！”
　　王忠忙打圆场：“老嫂子，你怎么叫起真来了？我们不管怎么做，出发点都是好的，都是为了孩子好。只是现在的孩子比不得我们那时候，缺乏锻炼。说起来他们还是孩子么，看着外表好像长大了了，可思想并不成熟。情绪是来的快，去得也快。今天好了，明天恼的，没个准成。只有经历过了，伤了，痛了，才会长记性，才会明白什么是真正的人生。所以碰壁，栽跟头是好事，比我们说教要管用一百倍。”
　　“是啊，生活是最好的老师，酸甜苦辣，让他们自己去品尝吧。”吴国良说着给王忠又满上了杯子里的酒。
　　“你俩呀，说的对，也不对！我们该管的时候还是要管的，听不听是他们自己的事了。”吕青荷给王忠夹了一大块黄花鱼在碟子里，“我可是有点想爱云了，那可是个懂事的孩子，每次放假回来，隔三差五地过来看看，帮着我洗洗涮刷，打扫卫生，缺这少那的总想着往回买，比我那儿子对我们都亲。说起来，是我那儿子不争气，狐朋狗友一大堆，天天聚在一起喝，一喝多了，就爱惹是生非。我看离婚这事一定不怨爱云，是爱君不好。”
　　“老嫂子，你也别这么说。爱云也有个小脾气，脾气倔，又爱较真，不一定都怨爱君。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俩人走到今天，爱云也是有责任的。”爱云的父亲忙揽过话说。
　　“我看啊，这事放一放也好，让两个年轻人冷静冷静。也许过一段时间后，有什么误会，或是有什么解不开的疙瘩，都弄明白，想通了，再让他们复合也不迟。孩子么，不经历点波折和痛苦是不会长大和成熟的。你说呢，老王？”李国良问王忠。
　　“好，既然两个孩子已经先斩后奏了，又都不愿提离婚的原因，那就让他们自己看着办吧。至于能不能复合，那是两个孩子的事，看他们还有没有夫妻的缘分吧，我想，我们老家雀还是别跟着搀合了。”爱云的父亲笑道。
　　“也好，我们再向孩子的好朋友打听一下，或许他们知道怎么回事呢。我一直在琢磨，两个孩子的个性都强，是不是因为一时赌气才离的婚啊？要是真的没有了感情，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早撕破脸面互相攻击了。还能这么遮遮掩掩的？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吕青荷沉吟着说。
　　李国良和王忠对视了一下，觉得有点道理。接下来，他们不再提孩子的事，开始叙旧，他们谈起了当年的老县长陈国栋来，李国良说老县长己经退休多年了，前些日子子晨练时还看到了老县长。他留王忠再住一天，明天正好星期天，他想和王忠约上一帮老朋友，一起去看看老县长，好好聚一聚。
　　王忠吃完晚饭离开后，李国良给儿子拨了一个电话：“你今晚怎么不回来？你以为逃避是办法么？你如果还是我的儿子，就要去见一见你岳父，给人家一个说法。你岳父在蓝天宾馆68号，你自己看着办！”撂下电话，李国良长舒一口气。
　　三
　　李爱君敲门的时候，洗漱完的王忠刚刚躺下，他看看手表，已经九点半了，他有点不情愿地下了床。
　　李爱君的出现让王忠多少有点意外。看来李爱君喝得不少，本来脸色白皙的他此时红彤彤的，就连那双大眼睛也因为眼底充血红的吓人。一件白色的短袖衬衫被他松开了上面的几颗纽扣，一条宝蓝色的领带松松垮垮的吊在胸前。他那一米七五、不胖不瘦的身材，因为站不稳有点里倒歪斜，他扶着墙，满身散发着刺鼻的酒气。李爱君打了一个酒嗝，轻唤了一声：“爸”。
　　王忠皱着眉，下意识挥了下手，想驱散那股难闻的味。他看了一眼李爱君，从鼻腔里哼了一声，“进来吧！”便转身回了屋。
　　王忠给李爱君倒了一杯茶，递到他眼前：“喝点吧，解解酒。”坐在沙发里的李爱君想站起来去接茶，可是晃了几晃，没能站起来。王忠用手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起来了。
　　王忠从扔在床头的烟盒里，随手抽出一支“红塔山”，叼在嘴里，点燃，然后打开了床头柜上的风扇，回头问道，“说吧，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