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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如血

作者:西郊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14-02-14   阅读:

  

  父亲临走时一脸严肃地叮咛我们好几次:“好好在这里呆着!一定等我回来了喊你们再出来!”

  父亲转身时有些踟蹰,刚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

  父亲把铁栅栏门的钥匙掏出来递给我并严厉地说道:“明天晚上我要是不来接你们,你和弟弟出来后找文革叔叔他们要点吃的,再回到这里躲着。记着!响枪响炮的时候千万别出来。把这铁门锁好了,谁叫门都不准吭气,更不能开门!到里面那间房子里呆着,不准在这里东张西望。外边有什么动静都不许出来!记住了吗?!”

  我和弟弟茫然地望着爸爸点点头,弟弟还咬着手指头。爸爸说完便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我看爸爸好憔悴,背似乎也有点驼了。这些天“捍卫军”们命令我父亲一直守着那个早已堵死的工厂南大门。

  我和弟弟在地下仓库里没有等到第二天晚上。接近中午的时候,我和弟弟听不到外面枪声了,便打开铁栅栏门跑了出来。

  我们有爸爸给拿的吃的,但家门口旁边砖头垒的兔窝里,有几只我和弟弟养的几只兔子,昨晚到现在,兔子们还没有吃草呢!

  这次枪声响起时,正在大厂房后面给家里兔子挖草的我和弟弟,先趴在厂房后面的拐角处躲了一会儿,便抱着包着草的上衣往家里跑,但已来不及了。

  除了头上不断嗖嗖掠过的子弹,回家的那条道上还有两群背着各种枪支的“捍卫军”,他们正在那里架设两门带着轱辘的大炮!

  这两门大炮在厂里大仓库里放了有些日子了,我和弟弟上个星期在玩耍时,透过库房后面的玻璃窗还看到过,不过那会儿它们都蒙着绿色帆布炮衣,不知道叫什么炮。

  戴着一顶崭新绿军帽,身着一身发白已被汗渍湿透的旧军装,左胳膊箍着鲜红“捍卫军”的袖标,腰扎一根很宽的武装带,斜背着一只半自动步枪,在大炮旁边忙碌着的原来是厂里的内勤通讯员小陆叔叔,偶然间见到了正往回跑的我们哥俩,急忙弯着腰跑过来挡住我们,并把我们撵回到了厂房后面,让我们赶紧去地下仓库里躲起来。

  小陆叔叔还把背着的半自动步枪拿了下来,端着枪以吓唬的口气对我们哥俩说道:“听话,你们赶紧进去藏好了!马上就要打仗了,工联就要进攻了!瞧你俩这小身体,别说炮弹了,一颗子弹就能把你俩串了糖葫芦!”

  我和弟弟看着小陆叔叔急匆匆跑回去的背影,并没有回到地下仓库。

  仓库里阴森森凉飕飕的,在里面呆着既寂寞又无聊还有些害怕,我和弟弟实在不想进去。

  我拉着弟弟从地下仓库门口又跑到大厂房后面的拐角处,趴在了四周长满蒿草的一堆水泥管子后面。

  我和弟弟对那两门大炮很感兴趣,好奇地透过草丛看着“捍卫军”们摆弄大炮。

  有几个“捍卫军”正从弹药箱里把炮弹搬出来。搬出来的炮弹都头冲上,被摆在大炮后边的空地上,黄亮亮的长长一溜。还有两个“捍卫军”拿着白纱布在擦这些炮弹,擦完一颗就码倒一颗。

  弟弟扭过头对我说:“哥,你看,这就是电影里那种大炮!”

  我急忙把手指放到嘴边,“嘘——”了一声。弟弟吐了一下舌头,又转过脸去兴奋地看着那两门大炮。

  这时,身旁的大厂房里又传出了不仅玻璃在颤动,甚至墙都有些颤动的壮烈且激昂的口号声……

  【二】

  自昨天下午“捍卫军”进攻汽车大修制造厂失败后,武斗战场还算平静,对峙的两方造反派在僵持着。

  后来才知道造反派双方的大头头们都在争取当地驻军的支持,并且都在准备重武器。

  武斗双方的司令部全力从市内,远郊近县等各处往这里调集援兵,都准备着时刻消灭对方以保卫毛主席的无产阶级司令部。

  双方的高音喇叭嘈杂喧闹,彼此互不相让。

  山雨欲来风满楼,时断时续的轻武器射击声,预示着一场更大更激烈的武斗即将开始。

  那会儿是先生产后生活。我们的这个工厂建好了,家属院却只盖了一半。

  身为厂长的父亲到厂里上任,没有地方住,就带我们直接住进了厂区里原来基建队住的那几排简易平房里。我妈妈则在大西北的保密单位搞军工科研,一两年才能回来一次。

  办公楼东面的几排简易平房里,我们家住了两间房,还住了许多单身职工,他们大部分是现在“捍卫军”的人。因为工厂要生产的一些产品很重要,所以厂里陆陆续续分批来上班的工人们,大多是刚从部队上复员回来的退伍战士。

  黄四立就在最后一排平房的角上住。他跟黄婶结婚才几年,还没有孩子。

  只是有一点过了许多年我也没有彻底弄明白,五短三粗(胳膊、腿、脖子都短;脖子、腰、腿都粗)相貌丑陋的黄四立为何会娶了文文静静,非常好看的黄婶?

  刚开始跳“忠字舞”那会儿,黄婶是厂里的领舞者,跳起舞来就像个天仙。黄四立在庞大的跳舞队伍里就像个癞蛤蟆在那里蹦。

  更不明白的是,他们两口子为什么会一个加入了“捍卫军”,另一个却加入了“工联”,一对夫妻怎么彼此成了反目为仇的敌人?

  最初,黄四立两口子天天在家里吵架,后来黄婶就搬出去和几位单身女工住。再后来,也就是武斗初期,厂里的“捍卫军”人多势众,把少数派的“工联”的人从厂里给打跑了,黄婶也跟着“工联”撤走了,再也没回来。

  前些日子,黄四立领着厂里的头戴安全帽,手拿刀枪棍棒,打着大红旗的“捍卫军”们,分乘多辆卡车雄赳赳气昂昂地出去了好几回。

  他们和西边工厂的“捍卫军”一起,不知在什么地方抢回了不少武器弹药。

  厂里的“捍卫军”们一下子鸟枪换了炮,装备精良,几乎人人都配备了一杆枪,差不多每个人腰上都别了几颗木把手榴弹。

  那两门大炮就是那会儿用汽车拽回来的。黄四立得意得整天趾高气扬,说话的嗓门又大了几分。

  厂里原准备开工生产的人们早已分成两大派。“工联”的人都跑光了,就剩了黄四立和那些头戴安全帽,腰扎武装带,扛枪持棍的“捍卫军”们和我们一家人了。

  原来是厂长的我父亲,现在却因为是“走资派”不能走。

  武斗开始后,“文攻武卫”的形势越来越复杂,越来越严重,造反派们已经没有功夫批斗走资派了,便派我父亲日夜看守工厂南大门并打扫厂区卫生。

  昨天吃晚饭的时候,父亲领着我和弟弟躲在地下仓库门口啃干馒头时,就见黄四立领着几个人巡视阵地路过这里。

  黄四立一见到我们就挥舞着手中的盒子枪,恶狠狠地指着我父亲说道:“毛主席教导我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叫你把厂子看好了,这是给你立功赎罪的机会!谁叫你不坚守红色革命阵地,躲到这里大吃大喝的?!”

  我父亲伸了一下脖子,强咽下还未咀嚼完的馒头,赶忙站起身说道:“毛主席教导我们:‘什么叫工作,工作就是斗争。’报告黄司令,厂子大门都用十几车土给堵住了,我呆到传达室里也挡不住工联。一大早我就把厂里的马路扫完了,现在管管这两个孩子。”

  父亲顿了一下,接着说道:“黄司令,我求你一件事,这里枪弹横飞,我看还要打大仗,求求你让我能不能今晚把孩子送出去。这全城我连个亲戚都没有,这仗打得这么厉害,孩子还小,我担心……”

  黄四立不耐烦地把大嘴一咧:“想逃跑?现在你还想出去?你要想死得轻于鸿毛你小子现在就走!厂子外面有一万支工联的枪在瞄着你!告诉你,革命不是请客吃饭!现在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也是考验你的时候到了!我们要为保卫毛主席的无产阶级司令部奋战到底!你也要戴罪立功,协助保卫我们捍卫军的红色革命阵地!”
  审核编辑:朱成碧   精华:朱成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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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往期编辑   朱成碧:
那段既寄托着执拗理想和信仰,又带着热血愚昧和荒唐的的岁月,造就悲凉的历史,构成了一代人心灵成长的历史,它将永远不会被忘记,也不该被人们忘记,沉重的文字带来极有冲击力的一段悲剧岁月,荐精赏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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