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是个非常闭塞的小山村,叫貉子沟。貉子沟大沟里有座生满乱石和黄毛草、荆条、榛子杆的荒山坡,叫野狼坡。村子人都说那山坡底下是狼道。所以,大伙儿谁也不到那里去打柴。小的时候,大人们绝对不准到那里去玩儿的,十多岁的时候,我曾偷偷去过两次,穿山风刮的呼呼作响,没腰深的黄毛草摇摇晃晃,偶尔,石头缝里哧溜!窜出一条马舌子,乱草棵子里嘟噜!飞起一只呱呱鸡子,榛子杆旁吱溜!跑出一只山兔子,真有点儿头发根子发炸。野狼坡当腰有个大石砬子,砬子底下有“三座荒坟”。这三座坟不但大小相同,且呈“一”字型排开。其中,上面的那座坟是狼坟,中间的是马坟,下面的这座是人坟,人坟里埋着的人是花娘。
狼、马、人埋在同一个坟茔,古今罕见,着实令人不可思议。但,你得相信,因为这是事实。
(一)
这似乎成了规律———历年的阳春三月,都有群狼掠过这里。
这一年的三月又到了。
群狼到来后,先在蚰蜒道上集合。那天,月色有些朦朦胧胧的。头狼是一只灰色、比狗大不了多少的、耳朵尖尖的母狼。只见它把长长的嘴巴插进土里,发出一阵尖刻的长嗥!接着,群狼也学着它的样子把嘴插进土里,对着沉睡中的貉子沟发一声怪嗥。这将预示着貉子沟的猪、马、、牛、羊不可避免地遭受一场大浩劫!
突然,嗥叫声停止了。狼群一起后转,然后一阵风似的向前扑去———
原来,是一匹白马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群狼的背后。
一双双绿荧荧的目光,凝聚在白色的焦点上。白马被包围了!
白马瞪着火一样、灼灼逼人的眼睛,怒视着涎水欲滴的狼群……
一阵僵持过后,头狼谨慎地从狼群中走出,来到白马对面约两步远的地方站住了。前后、左右一点儿不落地打量了一番,像一个腰缠万贯的富翁,面对一个乞丐施舍的一份厚礼,为恐有诈。
夜,静静的。连最不安分的山风,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听得见双方,由于过分的紧张而不断加剧的喘息声。箭在弦上。时空在颤抖,天在颤抖,地在颤抖,心在颤抖,一切都在颤抖——前兆,一个大自然规律性的弱肉强食悲剧的前兆!
头狼很狡猾,试探性地向白马走近几步。白马鬃毛炸开,前蹄猛刨地面,咴咴地叫了两声,头狼惶恐地逃了回去,可它又不愿意就这样地离开,站在原地暗暗窥视,见白马并没有攻击过来。便乍着胆子凑上前去。白马并没有什么新鲜的招数,仍是故伎重演。当它确信白马对它形不成多大威胁时,再度发一声嗥叫后,猛地一纵身,一股疾风闪电般扑向白马的脖颈,两排尖刀似的利齿深深地刺进马肉里……
砰!一声低沉的闷响,白马和头狼几乎在同一时间倒地。是抢声。
哗!狼群潮水般的后退一箭之地,站在那里四处张望着。
头狼的脑袋上流着殷红的血,趔趔趄趄从地上站起来,发出一声绝望的狼嗥,然后,不情愿地倒在了地上,从此,再也没见它起来。
白马脖子血肉模糊,大睁着眼睛,口中叼着一撮狼毛,流着血的脖子咕嘟咕嘟地往外冒着热气,蹄子拼命地瞪踹着,显然,它已完全失去战斗力了。
群狼先是一愣,然后,发一声嗥叫便四散而逃。
这时,在距白马倒地不远的一棵大柳树上,站起一个人来,他先是试探性地拨动下树枝,使其发出响动,接着,又大声地咳漱了一声,当他确信,狼真的已经走远了,这才一点儿、一点儿地爬下树来。
他失算了!
他的双脚刚一沾地,便发现一双萤火虫似的目光,正死死地盯着他。他赶紧拉过那支尚有余热的老式儿猎枪……
那是一只比方才打死的头狼小不了多少的灰色狼崽。
灰色狼崽一动不动地蹲在那里与猎人对峙着,出现暂时的宁静。
一分、两分、三分、四分、五分……一晃十分钟过去了,那狼依然没有动,半个小时过去了,那狼还是没有动,蹲在那里木木的,简直像死的一样,猎人更橡是树起的电线杆子,僵直僵直的。
又半个小时过去了,那狼仍旧是没有动,终于没敢扑过来,猎人抠着扳机的手汗津津的,也始终没敢开枪。任凭那狼崽旁若无人的走到已死去的头狼跟前哀嗥几声后,愤然离去。
它——头狼的狼崽。
他——花娘的父亲。
死去的白马也有后代,一匹比它妈还要高大、英俊的小白马。
斗转星移,若干年后,狼崽成了头狼,小白马出落成一匹与众不同的成年马;猎人的独生女儿——花娘也被岁月抚育成了一个人见人爱的黄花大姑娘。
(二)
又是一个阳春三月的朦胧之夜,群狼再次啸聚野狼坡。
自从那一年,年轻的猎人打死了头狼后,群狼已经有好多年没有骚扰貉子沟了。现在它们在新的头狼带领下,又一次卷土重来,其势头大过以往任何一次,其数量也多于以往多少倍,灰乎乎的一大片,数不清到底有多少。
头狼先群狼好几天来到貉子沟,它要找猎人报仇!
其实,貉子沟人并没有以打猎为生的。村民们都是靠种地养家糊口、靠上山砍柴为生的庄稼把式。“猎人”是貉子沟百分之三十土地的占有者。还在打死头狼前,他的家就被理所当然的划成地主成分了。
……
“打!打!狠狠地打!”
于是乎,鞭子疾风暴雨般刮来……
貉子沟队部的牲口棚内,一匹马被牢牢地拴在石槽上。这匹马长得非常漂亮:头如博兔,眼赛铜铃,耳小蹄圆,尾轻胸阔,身材高大,更让人赞叹的是,这匹马通身上下白得像一团雪,连一根杂毛都找不出来。
生产队长李黑子,眼睛瞪得像鸡蛋一般大小,手握一杆牛皮鞭,一下接一下拼命地抽打着白马。白马疼的浑身不住地颤抖,后腿不时直立而起,身上的汗水、血水汇成一条条小溪汩汩地流淌着……
“打!打死它!”
县工作组组长骆麻子,一边揉着红肿的大腿伤处,一边恶狠狠地指挥着已经累得精疲力尽的李黑子。从他呲牙咧嘴的程度来看,确实伤得不轻。要不,咋能对一个吃草料的哑巴牲口大打出手呢?!
“住手!”一声炸雷响彻在队部院内的上空。高举皮鞭的李黑子和正在揉伤的骆麻子,都为之一震。车夫李三愣突然出现在李黑子的面前,眼里喷着火。
“滚开!”李三楞探身夺过李黑子手里的牛皮鞭,麻利的解开栓在石槽上的马缰绳,然后,拉着白马大步流星地走出队部。
李黑子深知李三楞子的火爆脾气,望着被牵走的白马,矗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她是谁?”
骆麻子直着眼睛问道。
“他就是车老板儿李三楞。貉子沟唯一的一个雇农,该人政治可靠就是脾气有点儿……”
“不,我问的是她。”
骆麻子把嘴往旁边努了努。跟着射过去两道蛇信子似的目光。
李黑子顺着她的目光一看,原来他问的是花娘。
花娘正把一担刚打来的青草放到草料棚子里,汗水津津,沁满了面颊,脸蛋儿上一朵红晕,恰到好处地为她凭添了几分少女的芳龄之美。当她发现两个男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时,少女的羞涩,本能地让她低下了头。
“啊!她呀?她叫花娘,生产队的饲养员。”
“什么、什么?她就是你们貉子沟的大美人花娘?嘿!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骆麻子的眼睛贪婪地转着,嘴丫子不由自主地淌出一股涎水。
花娘的的确确很美,她具有一个少女所应有的雅韵:高高隆起的乳峰,发育丰满的臀部和娇嫩嫩、白晰晰、胖乎乎的小手。还有那不粗不细的腰肢,加之一头乌黑铮亮的秀发……简直把个骆麻子给看呆了,连膝盖上的伤都给忘记了。
花娘,在骆麻子那充满淫欲的目光中,厌恶地停下了手中的活儿,气咻咻地离开了队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