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五年的一次下队

作者:邸士智    授权级别:B    编辑推荐    2014-12-28   阅读:

  
  2005年的国庆节前夕,上边传来消息,我们这儿要召开一个级别规格很高的会议,或者说要来一个伟大人物。为了保证会议的顺利进行,为了伟大人物的出行顺畅,我们被派出去下队,对一些情绪躁动的人员进行安抚。
  下队前,乡政府的领导人员对我们进行安抚技巧训练和工作纪律要求,我第一次参加这么大型这么高级别的会议,心里不停地打颤,不知道我能不能完成工作任务,不知道将来要发生什么事。领导说,不能随便说什么将来这里要怎么怎么的话,要统一口径,一律说成要举行重大的会议。谁如果胡乱答复,胡乱猜测,就将追究刑事责任,这不是在这里吓唬大家,而是掰弓就要射箭,说到就要做到。每一个躁动对象都分配到了具体的人头上,谁如果看不住人,让你的人跑了,那就你也卷上铺盖走吧。光走了还不行,你让这里的会议开不成,让我们不好受,那么我们也就让你的家里不好过。这同样不是吓唬大家。不过我相信大家一定能完成好任务。
  会议结束后,学校又召集名单分配会议,对乡政府的工作要求纪律要求进行了再强调。一时间,气氛有些紧张了起来。名单公布以后,我的心里更加不安了,因为我的工作对象听说很武道,还是个团伙头目,以前的领导都怕见他,都说他非常难缠。我想找校长去说说,给我分配一个级别低的人,走到校长室门前,却听见里面争争嚷嚷的,这个要张三,说以前认识,那个要李四,说转几圈儿就是亲戚。我有什么理由呢?我什么理由也没有。没有理由就得听从分配。
  回到宿舍,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给妻子打了个电话,妻子问什么事,国庆节放假几天,我说,过了这个国庆节,我们就团聚了。妻子说,你说什么呢,搞地这粘乎乎地,以前不团聚,我们也一星期见一次面的。我说,这回我们是天天见面,天天一起。
  下午三点多,我骑上车子出发。我的工作对象是榆树沟村二社的老洪爷。和我一起的,还有一个本乡的教师,叫吴云,以前是民办教师,后来转正了,在将台洼小学。吴云说,他认识老洪爷,以前一起开过会,开会时也暄过谎,但关系不是太近。吴云又说,你是中学的,能力又好,由你出面,我们这一组肯定不出问题。我说,你是老乡都没有办法,我能咋样?你这个家伙!老洪爷的家在公路边上,约摸半个小时就到了。吴云给我指了老洪爷的门,就说他要回家一趟取些东西,一会儿就来。还没等我说话,人就不见了。
  这是一所半旧不新的院子,按房子样式,应当是上世纪70年代修建的,都是土坯房,坐北朝南的几间有点旧,西边相邻的几间是新的,可能是后来陆续修建的。院子是土院子,东墙根处有几棵果树,但是没有园子。我大声地问有人吗,西边新房子里一个中年男子探出头来,我说,这是老洪爷的家吗,他说,在后面,房门就砰地一声关上了。穿过北边房子西边的过道,就是后边的小院子,这是这里庄院建筑的一个特点,不论前边的房子多么豪华,后面总是要有一个堆放杂物、蓄养牲畜的小院子。和小院子相连的,就是自留地,一个六十上下的老汉正在挖胡萝卜。老汉人很硬朗,高高的个子,平头,大眼,但是穿着极为朴素。他的眼睛很特别,仔细一看,仿佛什么时候都含着泪花,一说话,泪花就要掉下来,这让我在接下来的几天中都不敢正面和他说话,更不敢看他的眼睛。老汉疑惑地望着我,想要和我交流,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我做了自我介绍,老洪爷毕竟是经风雨见世面的人,心中马上就明白了个大概,也就没再说话。我蹲下来帮他拾胡萝卜。我先把缨子抓在手里,再两手相对一磕,胡萝卜上粘着的土就差不多净了,然后把缨子一拧放在地边,胡萝卜放到筐子里。老洪爷说,邸老师还干过活,我说,我是乡里人,不光挖胡萝卜,啥活都要干。他说,这胡萝卜非常甜,你吃。我挑了一个在衣襟里面擦了几下,一吃,果然很甜。洪爷挖,我拾。一边挖,一边说话。洪爷的老伴死得早,生有一个儿子两个女儿,儿子已经成家,两个女儿也已出嫁。子女们都是农民,生活虽不过分宽裕,可也过得下去。我说,儿子今天干啥去了,洪爷说,今天在屋里吧,你进来时碰到了吧,我说,碰到了,他说你在后面。正是这个儿子让洪爷伤透了心。一个农民,只有兄弟一人,应该说家庭是和睦的,可是洪爷的家庭却很不幸福,儿子成家后生了个女儿,女儿不到两岁,儿媳妇得病死了,后来儿子又娶了一个,后面的这个媳妇一进门就要分家,洪爷只得一个人过。这个媳妇不知咋地就是见不得这个丫头,每天不是打就是骂,刚开始洪爷还认为是孙女的不是,后来觉得不对劲,就去训斥,结果满满涨了一肚子气。媳妇说,养个牲口每年都能犁几亩地,她不能养个光吃饭不干活的东西,她没有那么多的吃粮。洪爷说,一个小娃娃,能干什么活,又能吃多少饭?儿媳妇越发地厉害,吃不了多少饭,你领上去!没有办法,洪爷就把孙女领了过来。我问洪爷,媳妇打丫头,你儿子不管吗?洪爷说,不怕邸老师笑话,生下这样的儿子,这是前世造了孽,就是不管,才成了这样,儿子争气,日子也不会过成今天这个样子。原来,孙女上学填家长姓名,写的是儿子的名字,现在,孙女填家长姓名,写成了洪爷的名字,关系一栏中写的是“爷孙”。这还不算,这个媳妇总是趁洪爷不在时到洪爷屋里拿东西,洪爷也当场碰到过,媳妇说,你一个老光棍汉,用不着这么多东西,这些东西不让儿子用,你又留给谁家的女人。这些话气得洪爷就剩下死一条路可走。胡萝卜不多,说着话,一会儿就挖完了。收拾了锨,提上筐子,抱上缨子,我和洪爷进来了,到了小院子,洪爷把缨子丢给了羊。
  时间到了七点多,是吃饭的时候了,我说,洪爷,今天我想在你这儿吃顿饭,洪爷说,行,你不嫌弃就好。我开始做饭。洪爷以为他的永良4号面粉筋骨大,我和不好面,哪知我是个和面的专家,和面就是老手旧胳膊的事,再说我家里也是永良4号面粉。我和面,洪爷在灶火里点火烧水,我的面和好了,洪爷把水也烧开了,洪爷要直接在暖瓶里加水,我说把里面的陈水倒掉,不新鲜了。洪爷用铁钳从灶火里夹出了一块烧着的蜂窝煤,又在上面摞了一块,把蜂窝煤炉子也引着了。我拿过了茄子、辣子、洋芋开始洗。这时,吴云来了,洪爷一边塞柴烧水一边和吴云说话,我在蜂窝煤炉子上炒菜。菜快好了的时候,洪爷的锅又滚了。我盖上蜂窝煤炉的盖子推面,洪爷要帮忙,吴云说,洪老师不要管,邸老师是个怕老婆,在家里一直做饭。第一次下了两碗饭,我说一碗洪爷吃,一碗孙女吃,洪爷和吴云推辞,我说,洪爷你先吃吧。洪爷端上碗,我示意吴云过来烧火,我把第二剂面的两碗下到了锅里。许是好长时间没有吃过可口饭了,洪爷吃地很投入,一边吃一边不停地说我的拉面拉得好,第二次面没熟,洪爷就吃完了。第二次捞面,洪爷怎么也不吃,要让吴云吃,我说,饭也有,菜也有,你一次性吃完就完事了。这次还是满满的一碗,孙女也吃完了,看样子还想吃,我又捞了半碗,剩下的半碗捞给了吴云。等到我也吃完的时候,又进来了一个城里学校的王老师,他原来也和我们一起,这一学期调到了城里。还有一碗饭,我下给了王老师,光盘行动,饭菜全部结束。我要洗锅,洪爷死活不让,我说,我来吧,你经常一个人吃饭,也没人搭个手,今天你就享享清闲吧。
  吃完饭,孙女到中学上自习了,我们就坐在洪爷北边向南的屋里聊天。洪爷是老牌的高中毕业生,上世纪70年代,通过参加考试当上了民办教师。在民办教师这一行中,洪爷是优秀的,曾连续三年夺得过乡政府的考试前三名,也得到过县教育局的奖励,他本来想在民办教师的行当中继续干下去,干出个结果来,可是时代的发展粉碎了洪爷的梦想。国家加大了对教育的投入力度,每年都有很多大中专毕业生回到家乡参加教育工作,90年代中期,教师开始饱和,国家实行民办教师退休制度,准许民办教师带着微薄的工资退休,按当时的说法,如果不退休,接下来将直接辞退,就连那点微薄的工资也没有。洪爷看到转正无望,与其辞退,还不如退休,还能带点工资,也算是对得起自己心爱的教育事业了。洪爷按时退了下来。当时也有抗住不退的,第二年,第三年,国家出台的政策是转正退休,这样一来,洪爷这一批人就有了点被耍的感觉。但洪爷没有这样想,他认为是自己没有看透政策,也是社会发展的原因。恰好在那一年,他的老伴去世了。洪爷是知书明理之人,教育政策的变化没有扭曲他的心理,老伴的离去也没有使他失魂落魄,这是一个社会对一个人的命运开出的玩笑,命运本该如此,他又怎能预测命运。真正改变洪爷的是他的儿子。儿子结婚后,小俩口恩恩爱爱,对他也孝敬,后来又有了孙女,一天哇哩哇啦的,家里就越高兴了。可是好景不长,儿媳妇就病了,病情的恶化太过迅速,根本来不及进行深度治疗,儿媳妇就走了。洪爷一度抱怨过,这个家里怎么就留不住个女人?在农村,即便是在城市,没有女人的家肯定是不幸福的。洪爷不信神,但是残酷的生活改变了洪爷的信仰,洪爷开始相信那个他始终没有见过面的上帝了,上帝是保佑万物生灵的,可咋就不对他的家留一手呢。他想找上帝说个情,于是就请来了道人,作了一场法事。法事后不久,经人介绍,儿子又找了个媳妇,并且是个头婚,在农村,这是多大的面子啊!可是,这个媳妇和前面的不同,一进门,仿佛就有些不对头,老是看着所有的人不顺眼。洪爷心想,不顺就不顺吧,看得多了,也许就顺了。最重要的,这个媳妇有些懒,不太愿意上地干活,一天就是东庄串到西庄,简直一个专业传话筒,和《小二黑结婚》中的三仙姑有些类似。这还不算,有一次,竟说洪爷对她有意思,要对她动手动脚。没办法,只能分开过了。分开也不行。一个院子里,进了门看不见,出了门就看见了,看见了就指桑骂槐地骂,老叫驴望啥呢,张家的后院里有两个草驴等你哩,所有不堪入耳的话,她一点儿也不妨,张口就说。邻居们看不下去了,也当面指责过,也有人对儿子说,应当管教管教,意思就是媳妇再骂,就恨恨地打一顿,可是,儿子似乎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也似乎不打算想办法,不打算管教,听之任之。这是家门不幸,洪爷只能满口的苦水往肚子里咽。再后来,就是打孙女,平均一天三顿根本不算多,有时还不让吃饭,三四岁的一个娃娃,不到一年,就遭得不成样子了,再不想办法,孙女就可能活不过十岁。最后,洪爷就把孙女领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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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文清   推荐:文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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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红尘会员   文清:
不错的一篇纪实性散文,把这一次下乡描述写很细致。文章有了许多小说的意境。作为散文,略显有点拖沓了。个人愚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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