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们,再也没有见过。
她开始在电脑上敲敲打打,看各种书,写各种文字,除了上课就在码字,几乎都快脱离于外界。
她没有再找男朋友,即使有不错的男孩向他表明心意,她却只是说,对不起,我没时间恋爱。
她大四毕业那一年,意外收到他两年来第一条短信。我下星期结婚,你来吗?
手机震动的时候,她正在厕所的隔间里。她换了干净的卫生棉,然后就蹲在厕所里哭,一直哭到小腹抽痛。
她没有去。理由是要准备毕业论文,最近很忙。
毕业后她不愿意找工作,用稿酬养活自己,终于得到了几个专栏邀请。
后来在业内小有名气的她,飞去了哈尔滨,中国最北边,在那个气候与家乡毫不相似的北国里建立起自己的小天地。
她租了一个干净的房子,遇到一个很好的男人,是他的编辑,很欣赏她,也很爱慕她。他们在一起很多年,互相都能理解彼此,或许是心里都有文青的情怀,因此惺惺相惜。
25岁那年,编辑向她求婚,她答应了,脸上满是幸福。那些曾经的伤痕,深深埋藏在岁月的车辙里,被无尽的沙尘掩埋。
27岁那年,又收到他突如其来的短信。我离婚了,又结婚了。你好吗?
她回,我结婚两年了,现在挺好的。
他说,那就好。
她成为了自由撰稿人,写字之余游览了世界各地,看过了白雪皑皑的阿尔卑斯山,也在辽阔的东非大草原尽情奔跑过,见过了蓝得像无尽的宝石的印度洋,也造访过南美洲充满历史气息的原始部落。可是她一直,没有去过广东。
她告诉自己,一直没有机会去广东,只不过因为那是一个太平凡的城市,没有著名的景点,也没有可以听懂的语言。
她也一直告诉自己,每个人都有过去,而过去之所以被称为过去恰恰是因为它们回不去。
又一转眼,她30岁了。时光如白驹过隙,仿佛只一瞬间,娉婷少女已成明日黄花。
这一年发生了一件重要的事,她的书大卖,于是她全国各地辗转开展签售会,把自己累得不像样。
最后一站是广州。这一次她不得不坐上飞往广东的飞机。
她拉起遮阳板从机窗里向外面看去,刺眼的阳光射进机舱,窗外浓浓的云层滚滚,像一片柔软的海洋。
她拉下遮阳板,想起了这些年来的种种事情。
多么多么久了啊,她的文字才算是真正广泛地被大众认可与欢迎。多么多么久了啊,当年那个英俊洒脱的小伙也应长成了她不认识的谨慎稳重的中年人。
于是一下飞机,她就给他发短信。
我到广州来了,要不要见一面?这是她多年来第一次主动给他发短信。
他说,好。
再次见到他的时候,她很惊讶。她原本以为他早已脱去了早年的模样,变得衰老沧桑或大腹便便,却没想到,她还是第一眼就把他认了出来。
他老了许多,额头与眼角也增添了许多皱纹,可他还是他。她第一眼见到他时就知道,他还是那个他,没有变。
或许是他的模样已经深深刻在了她的心里,无论如何也淡化不了,现在的他脸上那些淡化了的青春的痕迹,她还是能一眼就捕捉出来。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向她走来,停在她面前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笑了笑说,你还是那样,一点没变。
怎么可能一点没变呢?从20岁到30岁,十年的时光可以经历多少与改变多少,脸上的皱纹可以从无到有,皮肤的质感可以由紧绷到松弛,眼睛里的光可以由明亮变得黯淡,怎么可能一点没变呢?
可是他说,你还是那样,一点没变。
这句话不是客套,她从他眼睛里看得出,他并没有在客套,反而透着深深的伤感。
他们选了一家咖啡店喝东西,坐在最靠窗的位置。
他说,这么多年你的习惯还是没变,总是喜欢靠窗。
她笑了笑,有些尴尬地说,是吗。
点单之后,咖啡上来之前,他们一直无话,空气沉默得快要滴出水来。他们彼此都低着头,时而抬起头来看对方时,却发现对方也在同时抬头看自己,场面十分尴尬。
她有点后悔发了那条短信。
她原本以为,已经过去十年,该是相逢一笑泯恩仇,说着以前的事情就该像说着某某明显的八卦一样闲散随意。可是她错了,面对眼前的这个男人,她说不出一句话来,也想不出有什么话要说,因此只是长长地沉默着。
……
他终于开口了。这些年我一直看你的书,关注你的微博,看到了你的进步,很高兴。
谢谢。
……
你现在生活还好吧?有孩子了吗?
没有。
嘿,我也没有。
真巧啊。
是啊,真巧。
……
还记得第一次请你吃饭时,你穿个睡裙就出来了,当时我真是觉得你放荡不羁,后来看了你的书,才发现你骨子里就有这种气质。
呵呵,是吗。
她在咖啡里加了一颗糖,用勺子轻轻搅拌。勺子划着杯底,发出哗哗的声音,很微弱。
……
他清了清嗓子。你最近看什么书呢?
《春雪》。
还是三岛的?
嗯,这本书从18岁到现在看过好多遍了,还是喜欢,每一次看都有新的收获……
两人突然又不说话了,仿佛18这个数字是一个禁忌,他们刚才不小心触碰到了这个禁忌,两人都心都颤了一下,所以现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又笑了笑,然后埋下头把咖啡端到嘴边。
我还记得当年你非说三岛由纪夫写的是黄书,我还因为这个打你呢。
他也突然笑了。我那不是为了逗你开心吗。
结果其实是惹我生气。
是啊,当时我哪知道你那么较真啊,居然还动起手了!
他朝她看去,见她埋头不起,就问,怎么了啊?
过了一会儿,她慢慢抬起头,双眼下挂着两行明亮的泪痕。
他愣了一秒。他仅仅只是愣了一秒钟,然后起身到面前紧紧地拥住了她。
窗边的这一桌静默无声,她任他紧紧地拥她在怀,刹那间感觉像是回到了18岁。
十八岁,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年头啊!十八岁以前,从没有十八岁。十八岁以后,再没有十八岁。
她只记得她最后,几乎是落荒而逃,连搁在桌子上的墨镜也忘了拿就匆匆挎着包离去。
签售会完毕后,她魂不守舍地回到家里,对老公提出了离婚。
老公问为什么。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她说,我从没爱过你。
四
就这样,她重新走上了二十岁那条独身主义者的道路。
在接下来的几年里,她每年写一本书,其余的时间就疯狂地阅读,像饥饿的人扑在一块面包上。
可是他的音容笑貌,却再也无法在她的脑海中淡去。她夜夜失眠,有时候看不进去书,就枯坐到天明。
她发了一条新微博,你知道从黑夜枯坐到黎明的感觉吗。
终于,他的短信来了:我处理好了离婚和财产的一切事情,我马上来找你,等我。
就像十二年前那个从甘肃麦积山匆匆忙忙回西安的青年,在QQ上央求她陪他吃饭时一样说,等我。
她把这条短信看了一遍又一遍,泪如雨下。明明已经人到中年,却还是像个小女孩那样,坐在床的中间,仿佛孤立无援,没有可以用来依靠的东西,只能面对着空气哭泣。
她仿佛觉得那一刻就是世界的尽头,多么美好,又多么悲哀。
她再次结婚了,这一次不是和别人,是和他。
这一年,她33岁,他43岁。
他们疯狂地重复着年轻时候的激情,补偿年轻时没有做过的事情,好似返老还童成两个小孩,嬉戏打闹,天真快乐。
可是岁月终究是岁月,谁也敌不过岁月。他们终于感到力不从心了。
他们从没有在一起长时间地生活过,彼此也并不知晓对方的生活习惯与脾气秉性,他们渐生摩擦与间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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