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窗口就这碗烛影了如果不立即吃

　　明早它就冷却成搅不匀的钟声

　　快吃吧，吃饱好和江河比脚力

　　好给月亮打灯笼

　　快吃吧，我用双掌遮着风

　　用袍袖身体遮着风

　　在身后砌出一群群的山遮着风

　　趁道路还未赶到前

　　快端起这碗饭

　　有个人割来了海浪上的韭菜

　　乞来雪峰紧抱不放的萝卜

　　死攥在手心的千年小米

　　我只不过是把这个人做的饭

　　端到了你的面前

　　快吃吧，我要看你的唇吮吸在碗沿上

　　看你喉咙被烫疼

　　看你的面容照见饭汤里有个人的面容

　　八

　　你不就爱慕我脸上的金粉么

　　那你拿匕首刮去吧

　　你够不着？那就伸出你的手

　　我拉你爬到我的肩头

　　就这样，我成了一具残破的泥胎

　　可我凝望你的眼神还在

　　眼神里喜悦或忧伤的波澜还在

　　你不就想拥有我凝望你的眼神么

　　那你就拿重锤来砸碎我的头颅吧

　　你不敢吗？那你就端好碗

　　我把它挤给你

　　就这样，我给你挤了几万年

　　你端的碗溢了

　　大江大河都溢了，连海也溢了

　　可是，你仍不肯

　　执意要我眼神里曾经让你醉心的

　　那一粒幸福的亮斑

　　那我给你吧

　　它就在我桌前烛焰的上面跳动着

　　你决不费力的

　　你只许轻轻一吹

　　九

　　你不爱我，为何塑造我

　　你爱着我，为何塑造不了我

　　这些都是你的：

　　乌亮的黑发，甜蜜的笑眼，无皱的额

　　这些都是你初嫁夜打开的红包裹

　　是你开心的话匣子

　　你不爱我，才把它们寄存给我

　　你爱着我，只因为，我不敢把你的黑发长成白发

　　你爱着我，只因为，我遮着红纱

　　风没吹灭你的笑眼和无皱的额

　　你绝不会爱我的

　　你把我塑成涂金的石人，彩绘的莲花

　　你许诺塑我一碗香火汤的

　　也许你爱着我，才把我塑成哑巴

　　塑成瞎子，塑成聋子，甚至刮去我嗅觉

　　你决绝走了，你爱我或不爱我

　　可是，几世几劫了，来过无数香客

　　都在惊诧地说：

　　佛啊，你不就是我初婚夜的蜡烛

　　十

　　直到你看见彩塑的凝视，再向前一步

　　看见彩塑的呼吸

　　才真真切切明白，那个人，早就走了

　　啜到的莲花上的滚露，其实

　　只是那个人圆滑的敷衍----

　　那个人在背后，掐断了你三生的水分

　　原来莲花天生就是吃人动物

　　再向前一步吧

　　不要幻想那个人灼灼的心跳

　　撕开泥草，挪开青石

　　向前走一步，戳开薄如纸的油彩

　　你不得不正视眼前蓝的草，蓝的飞，蓝的分秒

　　跳下去，永不见底的蓝的疼

　　可是，你还在想；为什么不想---

　　某一个日子，你向前一步

　　就剥开了那个人丝绸的华衣

　　轻轻掀开了那个人的淡香的皮肤

　　再向前一步，你分明

　　一眼就看见了心跳的中间

　　有一张你坐旧了的椅子

　　十一

　　一千年前，我招领你的遗物

　　菩萨把你的眼藏在她眼里，只给了

　　你为我哭出的眼泪

　　八百年前，我又招领你的遗物

　　菩萨愿以她金粉的唇，换你老去的吻

　　我不愿意，我接过你的吻时

　　吻不慎掉在转石上碎了，只剩

　　一地的胭脂

　　六百年前，菩萨喊我去领你的遗物

　　一绺你额角的白发

　　她扣留了绾白发的红线

　　我捧着你的白发感激而泣，忽然发现

　　你的白发在我的头上黑了

　　四百年前，我问菩萨

　　你遗留下的体温在哪里

　　她让我在火焰里捡水滴

　　在水滴里挤火焰

　　这一次，我受伤了

　　来自六百年的相思烧焦了我的颅骨

　　但我的眼睛在颅骨里睁着找你的遗物

　　二百年前，我绝了向菩萨领你遗物的心思

　　结果菩萨寻到了我梦里

　　把你的眉毛交给我的镜子

　　把你的耳朵交给我的钟

　　把你的微笑交给我夜夜的哭泣

　　今天，我又来了

　　你穿五彩天衣，端坐在时光不敢进去的殿堂

　　你不是菩萨，我认出了你

　　你不敢流露眼神，说明就是你

　　你不敢呼吸，不敢伸手，一定是你

　　你说不出话，让我替你说：

　　一千年了我还爱着你

　　十二

　　我们第二次握手吧

　　我种的春风，在你野火烧过之后

　　哦，在凉水的掸子拂去羞惭的锈迹之后

　　在掌心的汗粒不再准备跌进彼此骨髓之后

　　我们第二次握手吧！

　　把我的刀子入你的鞘

　　把我的死入你的生

　　十三

　　呵，沙粒，别只顾贪玩了

　　你趴阳关的蛇皮上，拿块小圆镜

　　把河搔得咯咯笑倒

　　把一地的落叶，贴回到

　　人间的春树，那么潦草

　　藏了手，你以为我看不到你

　　身后握着的玫瑰

　　藏了脚，可我找着了你，同白蛇散步的脚

　　藏了心跳，藏不住你，翻来覆去的夜

　　呵，沙粒，别假装了

　　把手伸给我，比比臂长

　　把脚靠近我，比比身高

　　把眼睛盯住我，看谁先羞涩

　　把心跳响给我，看哪声是真的

　　这些，都是千年前我们常做的

　　认认真真，我们复习一次

　　很早以前的那次爱情

　　十四

　　我见过你，真的见过你

　　那地方，见你时还是海岸

　　现在成了大漠----

　　我见你时，也见到了一株高大颀直的海树

　　我们的手在枝干上意外碰触

　　我们的凝望就是在那里开始的

　　现在，海树烂成了大漠孤烟

　　你看，风在吹，烟在升

　　可我们的碰触还活着，还在

　　天旋地晕地转十五

　　不看不知道，一地青草遮住你绣花鞋时

　　前面是三岔路

　　不想不知道，你衣裳的袖口是慌张的

　　下一步，要把手伸到菩萨身影里摸针线

　　摸针线是借口吧！你是想摸开门栓

　　接过我递上的油灯吧！不睁眼不知道

　　你的衣裳是汗湿透的，菩萨的衣裳是太阳湿透的

　　除此，你们的衣角要么不动

　　一动就是喊娘的虹

　　不笑不知道，你是站错了画壁上的位置

　　菩萨站错了花丛前的位置。你拍门环是假的

　　你是要我脊背靠一会，把莲叶下的钟声揭开

　　哦，不哭不知道，你是准备关上窗子

　　卸下帘帐，吹灭油灯

　　给我一阵风后，天就永远黑的

　　十六

　　大雄宝殿前，一丛怒放的花

　　花把头伸进《波罗密多心经》找针线

　　妙龄的花，渴望生育的花

　　宁肯把寺院当厨房的花

　　妒忌的花：生为同类

　　她不是佛笑拈的那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