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哄地笑了。黄毛是真慌，一头扎进学校。操场上有一个班的学生在上体育课，见这俩人一前一后冲进来，体育老师急忙护着学生退到场外。黄毛沿着新画好的跑道狂奔，老印子轮着菜刀在紧追。两个人一圈接着一圈地跑，像比赛似的。或许是学生们发现并没有危险，一时玩心大盛，鼓噪着直喊：“加油！加油！”
　　400米的大圈，俩人你追我赶跑了20多圈，速度越来越慢，到后来已是踉踉跄跄，步履蹒跚了。终于，黄毛“扑通”一声跪倒，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可不跑了，累死我啦，你砍死我吧。”
　　老印子躬着身子两把菜刀在黄毛头顶一尺来高的地方划拉着，气喘吁吁地说：“我……我砍……我砍死你。”
　　“你砍吧，你砍吧，你砍死我吧。”“我砍死你，我砍死你。”“你砍吧，你砍吧，你砍死我吧。”“我砍死你，我砍死你”“你砍吧，你砍吧，你砍死我吧……”俩人僵持了十多分钟。体育老师走过来，用手指轻轻一勾，就把菜刀勾到自己手里，说：“愿意闹上外面闹去，这是学校，别耽误孩子们上课。”
　　经过两回合较量，黄毛彻底被老印子降服，他自感无颜在清水湾混下去，便一个人灰溜溜地去了省城。一年以后传来消息，说黄毛犯了案子，骑摩托车逃跑时撞到一辆疾驰的大翻斗车上，当场就死了。用清水湾小混混们的话说，黄毛死时很“风光”，穿着警服，扎着板带，而且骑的也是警用摩托。他原打算先抢警察的枪，然后再去抢银行，结果，在公共厕所里把那个警察打昏后才发现是交通警。
　　听到黄毛的死讯，老印子正在家里请一帮狐朋狗友喝酒。老印子站起身，将一杯酒倒在地上，说：“他妈的，别看我跟黄毛有仇，可如果没有他，哪里有我清水湾社会大哥的地位啊！”
　　“还是大哥义气！”“对，咱大哥就是仗义”“黄毛压根就不是大哥对手”……众下弟七嘴八舌地捧老印子唠。这时，老印子媳妇抱着孩子走过来，说：“孩子又发烧啦，你们大哥仗义，讲究！现在他的钱都请你们喝酒，已经没钱给孩子打吊瓶啦，你们做兄弟的，谁先拿个一百二百的，改天再还你们！”
　　小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吭声，纷纷端起杯子，低头喝酒。老印子的脸臊得通红通红的，好像喝了二斤白酒！
　　这些年，老印子开过书店，干过饭店，鼓捣过健身房，还给人开过长途车……虽说没挣到什么大钱，但终归没赊没欠地把女儿供上了名牌大学。头阵子，我在清水湾还碰到过他，买了辆奇瑞QQ跑出租。我调侃他：“老印子，现在还有几个小弟啊？”他拍了拍自己下边，说：“他妈的，就剩一个了，在裤裆里装着哩！”
　　那年考上大学的，还有个叫马芳芳的女生，人长得漂亮，歌唱得也好，最大的理想就是考省艺术学院。她爹是煤矿的井下工人，在她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瓦斯爆炸，死了，连个囫囵尸首都没找到。后来，她娘带着她改嫁给另一个井下工人。继父性情残暴，还酗酒，马芳芳上初二时把她给糟蹋了。娘知道后既没有哭也没有闹，把马芳芳送到县城的姨家后，自己在家里给继父做了一桌丰盛的晚餐。继父那个得意啊，喝着喝着就醉了。娘用绳子把继父捆得跟粽子似的，又用凉水把他泼醒。继父这才傻眼，苦苦求饶，鼻涕眼泪模糊成一团。娘并没有给他机会，一刀一刀往他身上要害部位捅，捅了一百刀。继父就这样死了，娘也累了，拿过事先准备好的“乐果”，咕咚咕咚地喝下去。
　　马芳芳知道事情经过后，跟她娘一样，既没有哭也没有闹，甚至连家都没回去看一眼，默默地背起书包上学了。马芳芳是在亲戚、邻居、老师的帮助下才读完高中的，她的成绩一直名列前矛，本来也能考上全国重点的，可她偏偏报考了省艺术学院。听说她考上省艺，清水湾一位德高望重的退休老干部倡议，要在老公社大礼堂给她办一场募捐演唱会。
　　演出那天，清水湾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虽然舞台布置得十分简陋，但马芳芳还是将自己打扮得光彩照人。许多人都含着泪把红包往募捐箱里投，很快，硕大的募捐箱就装满。演唱会结束，马芳芳给众人深深地鞠了一躬，等她扬起脸时，人们看到，她的脸上布满泪水。第二天，马芳芳就离开清水湾，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后来，人们倒是在电视上看见过她。她参加了一个挺有影响力的音乐选秀节目，一路过关斩将。决赛时，她唱的是一首自己做词、自己谱曲的《清水谣》，评委老师们都听哭了，清水湾的父老乡亲也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