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孩子，那幻想一下子破了。

　　孩子就是道，可比那法海，无知幼嫩便是法术，它可以划破你隐秘的内心。钱洪想。他径直走到长沙发中间坐下，一坐下，便把凉鞋脱去，把脚蹭在沙发边缘上，两手抱膝坐着。

　　孩子也许闻到什么味道，抬起头，嗅嗅鼻子，然后继续玩。

　　丹子也闻到了，但是什么也没有说，大方地倒茶，然后坐在邻座的沙发上。

　　钱洪一坐下，像家里一样自然放松。简单地讲了自己培训的感受，然后又开始了老生常谈的话题。

　　妻子不理想，觉人生万般没趣？有一天走了也没人在意。每次回老家，看见洼地里有新坟，是自己小时候看着的强壮的人，怎么就突然去了呢？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默然沉于地下，若干年，谁也不知道你了。人生若没有好好享受几段爱情，就没有意义了。钱洪有些悲观地说。

　　你不是有理想的人嘛？怎么突然那么悲观。丹子安慰道。

　　只有伟大的人物，才有崇高的理想，普通人没有，只是走过一生，活着吃土地上生长的，死后土就吃人，老人尚这样说：“在生人吃土，死后土吃人”

　　怎么这样说？你和老婆交流不了，就和同事多交流啊。

　　交流，怎么交流？现在的人焦虑，现实，冷漠，根本就隔着墙，谁有心思听你家短里长？那些人每次都不无羡慕地说你好哦，找个那么有钱老婆，房子几套，车几辆，谁知道我心里的苦？

　　还没等丹子接话，他继续说，真不理解女人，也不管是罪犯小偷留的种，还是自己不喜欢的人的种，只要是自己生的，就爱得忘记一切。说完用眼睛征询丹子。

　　丹子不看，把眼光停在沙发旁的饮水机上，机子的门扇上是一轮明月，明月下一只蟋蟀立在一株荆棘上。她不喜欢那个粗俗的种字。

　　钱洪追着她的目光，把目光也停在旁边。

　　丹子感觉那眼光像清泉反射的光，灼人的很，赶紧把目光转移到客厅外的玻璃上，他赶紧又追了过去……

　　一个跑，一个追，一个盖，一个闪……像两只雨色的蜻蜓……房子里静静的，孩子不知道那眼光的飞闪追扑。

　　这样的话题以前也进行过，只是不是面对面。丹子知道钱洪的意思，就是放开一切，做他的情人，享乐人生，享受爱情。

　　思想和内心在摸爬滚打，两个人思想也在瞬间腾挪转移，格斗，挣脱，把话挑明了，一切是那么惨白，白到虚无。灯光也似乎混沌在一起。

　　你舍得离开你所处的优越条件，离开那个所谓的上等社会，下到我们这个层次？

　　你真是下定决心，下定决心打破你现有的一切，重新选择一段婚姻？

　　你真是能够回避孩子的现实？

　　丹子连续发问。

　　钱洪一脸镇定。等着丹子。

　　那好，我正好有几个待字闺中的好友，马上介绍给你，你有勇气见吗？

　　好，钱洪没有料到丹子会说出这样的话，有些孩子似地赌气。

　　电话不多久，丹子最好的朋友乔来了。

　　乔是丹子的同事，不到30岁，和老公离婚不到一年。

　　丹子在倒水的时刻，低声说，好生和人家谈谈，乔是个好女人，脾气温婉。

　　丹子叫过孩子，到阳台上画画去了。

　　因为都是好友，又在家里，两个人似乎都很放松，大声地问着彼此的情况，家庭，孩子，大概的离婚原因，……家里情况，老家，……

　　丹子在一旁听着，只觉两耳发热，这是卖人吗？拉皮条吗？虽然钱洪大方自然地谈自己离婚，家庭，工作。孩子觉出母亲异样，低声问道：“妈妈，你在给乔阿姨介绍朋友吗？”

　　丹子惊讶地看着孩子，原以为一心在玩上的孩子不知道大人的事，却不知他那么清楚，她担心孩子不知隐满，说出钱洪没有离婚的事实，赶紧喝住孩子，别乱说。

　　一边叫钱洪送乔回去，有时间再了解了解。

　　离开时，钱洪觉得自己快失去丹子，有些伤感，失去丹子，能够得到乔，也好。要出门，他的眼光在屋子里乱转，寻找丹子的眼光，可是没有找到，就已经出去了。

　　钱洪用车拉着乔在灯光下的树影里慢驶，就像穿梭在一幅长长的水墨画里，还带着湿气，清气，夜显得清澈，安静无比。

　　他们谈着这，谈着那，与家庭生活无关的，仿佛回到青涩的少年，回到少年的爱情世界。

　　他送乔回家，那是一幢破旧的楼，狭长的过道，狭窄的楼梯，有只猫蜷缩在三楼拐角处，眼神像遭凌辱的舞女。失意的，倒霉的，病态的，沉醉的……种种生活下层的空气像气泡一样飘满了空间。钱洪有些诧异，她住在这？

　　乔的家在7楼，不到70平米，因为曲折，显的更加逼仄和狭小，每走一步，似乎都要斜着身子避让，走过去，却又发现无需避让。

　　家里整洁，但是除了必要的家庭用品，就再也没有什么。

　　爱情的狂想，在唐突的环境里，弄的昏头转向。

　　坐了不久，就告辞了。

　　钱洪回到宾馆，眼睛还在晃着丹子，乔，那猫，那黯淡的楼。

　　如果离婚，银行的40万，两座房子，车子，孩子，以老婆好强的个性，自己还能有什么呢？

　　乡下的猪吃不来细糠……打昏的兔子，鬼摸了头，不知道做什么吗？……钱洪想起平时老婆对自己的吆喝。

　　字字句句如带钩的刺在绞，如薄刀在削，如飞刀在剔。一想到老婆的话，他心里刺痛无比。只觉四处是黑暗，永远走不出去。

　　披着人皮走，滚……你能在那找一年挣十几万的老婆……老婆嘴皮翻飞的影子又出现了，在黑暗里醉舞。

　　一出去，就只有一张人皮，我一个月两千左右的工资，还要给孩子800元生活费，乔会接受我吗？就是接受了，我还能习惯猫，煤炉，有着暴力空气的巷道，湿气，霉气充溢的生活吗？

　　矛盾，着急，彷徨……谁能给一个出口？

　　到天亮还谁不着，朦胧睡去，却梦见了女人如青鱼的肉体，也不知是丹，还是乔？抱着，抱着，不肯放……

　　三）星期三

　　满脑子的背叛离弃，满脑子现实的折服退缩，满脑子不甘的挣扎和呻吟。

　　第二天，钱洪头脑昏昏。

　　勉强听得一天培训，一完，马上联系了乔。

　　一见到乔，似乎又看见丹子，两个重叠在一起。

　　他说，家里还有些经济的项目没有完全弄好，你等我吧？

　　乔笑。

　　他的心酥痒起来。一起吃晚饭吧？到天主教堂附近有个小吃街。教堂附近吃饭，是寻求内心安宁，还是一种对婚姻的预演，一说出来，钱洪自己先困惑了。

　　要去到那里，要穿过街道进入一条有点坡度的小道，然后再拐一条偏狭的小街。不知道为什么，车在街上半天没有机会转弯穿街，穿过了，又一直让人，上不了坡，上到一半，上面冲来一车又堵了，上去后，又找不到自己上次吃过的那个店，找到了，又不知道吃什么。总是的不对，不对。

　　脑子里的迷乱到了现实，到了生活，却更是迷乱。

　　是不是自己确实错了？

　　钱洪很窘。

　　乔淡淡的，很宽容。

　　宽容给徘徊中的钱洪带来了勇气。

　　两个人围着一盆蛋汤，一份盐煎肉，一份皮蛋，一份排骨。对面坐着，专心吃饭，也专心看对方。

　　因为隔得近，因为还有些陌生，中间有些痴痴的，绵绵的情意，这就是梦想的爱情吧。

　　两个人一直坐到很黑很黑……

　　自己有着婚姻，又作鼓正气相亲，简直跟做梦一样。

　　钱洪有些迷醉。

　　晚上一夜相亲梦。大山里，大海里，草原，沙漠……到处相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