赳赳论

　　——兼评《空，欢喜》《中国的倒影》

　　文/小北

　　与胡氏赳赳兄之缘，或因于陇菲、丹青二位大先生。往昔我在越地，相闻，而无往来。

　　后来，赳赳兄的两部新著交付我出版（《空，欢喜：扯一扯当代艺术》《中国的倒影》），遂有更一步接触。这时，我读了他的文章，只觉有我意想不到的通达。其博达在知识的层面之上，而其睿智又在理性之外。

　　庶几不读时人文章，赳赳兄的文章是我读得下去，且要叫一声好。在他身上，我仿佛看到古风，在现代吟游。

　　有评家以为，文格与人格可以分离，甚或分裂。此我颇不以为然。我厌弃一切矫情的文艺腔，鄙夷言之无物的无病呻吟。所谓修行，行过的才是你的。而学养，是要学而能养。是孟子所言“吾养浩然之气”。

　　司马迁云：“余读孔氏书，想见其为人。”这是孔子的气象，司马氏的境界。同处一时代，亦是如此。读一人的文章，必要观其人。当今社会，物产过剩，文字垃圾亦多，人文不相应者，大可不必浪费吾等宝贵时光。而赳赳兄是人格与文格对等的写作者。

　　且说眼前的这本《空，欢喜》，写的是当代艺术的评论。这于我来说是远房亲戚，多有陌生，而经赳赳兄一写，像是陌生的亲戚之间突然又走动了起来。他说“空，不是无，而是一场欢喜。”艺术是空，文学是梦。譬诸人生，何其不是梦境见空。但是，相聚，是一场欢喜。执念于一物，是一场欢喜。贪嗔痴，是一场欢喜。智愚贤不肖，是一场欢喜。修行，也是一场欢喜。这真是对《金刚经》最好的注解。

　　艺术是诗的视觉呈现，老子云“见（xian）素抱朴”，好的艺术是修行。诗言志，艺术也一样。要为时代起兴，要为现世的生活开路。中国当代艺术评论的尺度，某种意义而言就是这个国度的言论自由以及文明回归程度的尺度。我期待有一场新的文艺复兴运动兴起，在我的母国四方风动。遂我以为，把《空，欢喜》当一部政论来读，亦更为亲切。他写的是艺术家的事，也是万民的事。

　　或曰，赳赳兄是媒体人。我总迷惑于媒体这个词汇在当下所呈现的意义。甚或，它之贬更胜于褒。物质驱离人心，它作推手。政治把持民意，它为喉舌。回眸民国的报人，杂志者，写作者们，那是有史以来最为大气磅礴的一群人，其气象亦最近于先秦时代。

　　今天，我们却更需要媒体，时代亦呈现着自我即是媒体的趋势。媒体多元化的当下，媒体就分裂成了诸侯士大夫及万民之间的相互关系。虽如此，但仍是大媒体的气象及公共自媒体的格局，推动着吾国的命途走向。赳赳兄是个有思想，且敢于说真话的媒体人。《新周刊》是有气象的杂志，此中亦不无副主编赳赳的功力所在。在《空，欢喜》一书中，他毫无顾忌地解构了作弊艺术轻佻的假象，坦率剖析现世的大牌艺术家，尽管其中许多艺术家都与他很熟。

　　而在《中国的倒影》里，他更直面地解剖了中国三十年改革之怪现状。新生代（70后、80后、90后）在无意义地角逐，多数人在穷忙，像迷失于一片荒原之中。他有一句诗“我们想拥抱我们想拥抱的/但我们只能拥抱我们能拥抱的”，这便是大多数中国人的现实处境。

　　生活在低处，可是没有人安于其乐。此所以大盛世时代，万象太平，却总是无奇不有地陷于混乱与躁动。赳赳说，“幸福需要谦卑态，生活需要低姿态。”可是，我们谁都高傲地活着。一旦高傲与你的身世不符，人格就易于分裂，终至无法自拔于时代的摧残。这种种，皆是幻境，亦皆是悲剧。古人尚于乐，今人苦于忧。但天地不与圣人同忧，凡人自设之圈套，自造之牢笼，大自然一概不会放过。之于个人如此，之于时代，之于家国何其不是如此。

　　《中国的倒影》表现出的是人之乱性，社会之丑象，中国之卑态。中国梦在几十年的折腾下，猛然惊醒。在这个梦境中，艺术家和诗人们出逃，又回归，而人类卑劣的种性自我繁衍，再繁衍。《金刚经》后偈“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中国目前的状态也不过是千百年间来来去去的一个梦。《中国的倒影》是动态的，它浓缩了当代中国的诸种怪象。而其中亦有静，这便是作者之为人。

　　此所以吾读此书，想见赳赳其为人。中国自古以来的教育皆在培养通才，到晚近民国以来才渐失其道，至于1949年以后彻底崩废。赳赳兄不同于书香门第舞文弄墨者，亦不同于泛滥于世的知识分子。他是一个非常正统的读书人，是反求诸己的修行路上的同人。前此小聚，妙禅法师唯说赳赳胸中装的是悟道的格局。以我与其接触而见，亦作如是想，赳赳兄让我在中国读书人身上观见了胡兰成的气象。他已经接近于通才。

　　赳赳兄有诗云“天地太小了，很快要破个窟窿/酒色令人枯啊，早早枯了才好/游心于玄默干什么，一缕魂/徘徊于曾城不肯去。”这写的是嵇康，也写的是我啊。他将修行于酒色之中的境界完满地呈现于诗境之中。赳赳兄是生活于当下的真正诗人，我喜欢他的文章，但更欣然于他的诗歌。前此在新周书房，他展开书句“宇宙大千皆是自家心地牛角微尘无非佛门云天。”这是他的人生寄语，我亦喜其气象。

　　2014年1月23日于京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