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要干什么?”“俺们犯了什么法?”……李家车帮这些年走南闯北,伙计们大风大浪也没少经历,有几个胆大的伸手就要抓日本兵的刺刀。
“都别动,都别动!”李三爷大吼着叉开双手制止众人。他知道眼前的日本兵可不是啸聚山林的胡子,根本不讲什么江湖道义。李三爷定了定神,陪着笑脸问日本军官,“太君,我们兄弟千里迢迢来送货,不知道我们犯了什么法?”
日本军官冷眼看了看李三爷,皮笑肉不笑,用生硬的汉语说,“信上说你们都是边城派来的劳工,既然来了,就不要走啦。”他一摆手,日本兵推推搡搡把众人押进了牢房。
日本兵咣当一声锁上牢门,走了。
“三爷,到底是咋回事啊?俺们现在该咋办?”众人急忙围住李三爷。此刻,李三爷反倒镇定下来,叹了口气,说:“咱们都被姓金那个狗日的骗啦!事倒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不就是当劳工吗,大家相互照应着,早晚有回去的那一天。到时候,咱再找姓金那个狗日的算总帐!”
当天夜里,众人正睡得迷迷糊糊就被日本兵叫起,赶上了一辆军用卡车。军用卡车把他们拉到火车站,众人连同其他一些中国人都被押上闷罐火车。车门落锁,车厢里漆黑一片。不大一会儿,火车就咣当咣当地开走,也不知道要把大家拉向何方。
上百号人挤在黑暗、狭小的车厢里醒了又睡,睡了又醒,其间,也开过几次门,有日本兵扔进一些冰冷的窝窝头。不知过了多久,火车终于在一个简陋的小站停下来。众人又被押上捂得严严实实的军用卡车。军用卡车一路都在剧烈地颠簸着。等到军用卡车到达目的地,已经是两天之后的事了。
李三爷和其他人一样,下了车就恐惧而又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景象。那是一座大山的山顶,原本茂密的原始森林被伐去,只遗留下一根根粗大的树桩。四周拉着三层高大的电网,每隔几步就有日本兵荷枪实弹站岗。无数饿得皮包骨头的中国人弓着腰,背着箩筐,在数个山洞出出进进,出来的人箩筐中都装着沉重的石头。有的走着走着,就瘫倒在地,日本兵立刻扑过来就是狠狠几枪托,于是,那人再挣扎着爬起来,继续踉跄前行。北面山脚下有一条冰封的大河,而其他三面都是白雪皑皑,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连绵起伏的大山。
看到这情景,李三爷心里凉了半截,其他人更是充满绝望,只有韩二的眼中忽然闪现出一丝不易被人觉察的异样的神采。
很快,李三爷他们也投入到繁重的劳作之中。每天很早就被叫起来挖山洞,晚上,几十号人挤在一间简陋得四处透风的工棚里。每日三餐也只有萝卜、白菜和窝头,即使伙食如此粗劣,还只够人吃个大半饱。日本人对中国劳工监管十分严密,他们将劳工分成若干组,每组都有固定的工作区域。劳工们不能随意走动,否则就要被拉出去枪毙。
在如此严酷的环境下,几乎每天都有人病倒,都有人被横着拖走,扔到深山老林之中成了野兽的口粮。李三爷他们的身体也逐渐衰弱,但大家相互告慰,努力坚持着。
每天晚上,躺在寒冷的工棚中,李三爷都在琢磨,这里是哪儿?日本人又为什么要在这深山老林之中修建如此浩大的工事?他们似乎要把整座大山挖空。直到一个多月以后,有天晚上,他和韩二躺在板铺上唠嗑,才从韩二口中得知,这里是虎林,河的对岸就是苏联。日本鬼子害怕苏联人进攻,才花费如此巨大的气力修建防御工事。他们所修的工事叫虎头要塞。
韩二低声说完,转过身去,打起鼾声。李三爷心里就是一激灵——这个韩二好象不简单啊,他怎么知道得如此清楚?可是,转念想想韩大傻乎乎的模样,他似乎也不可能有什么复杂的背景。韩二本就有几分精明,没准也是从旁人口中听说的。
李三爷胡思乱想一会儿,也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那晚他做起了梦,梦到李家大院,梦到家里的每一个人,大家在一起包饺子,准备过年。他还领着媳妇、儿子给躺在病床上的爹磕了三个响头。忽然,场景一变,变成施工的大山。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国人钻过层层电网,拼命向大河对岸的苏联跑去,眼看着就要跑到对岸,日本人的枪响了,那个人趴倒在雪地上。鲜血在雪地上扩散,把整条大河都染成殷红色。李三爷突然睁开眼睛,寂静的深山里还真响起几声清脆的枪声。
“又有人逃跑被打死了。唉,干嘛老往苏联跑啊,那么远的开阔地,人腿能有子弹快吗?”也不知韩二是说梦话,还是醒着,叨咕了一阵儿,又打起鼾声。
这样的事,三天两头就会发生,李三爷在心里叹息了一会儿也睡着了。第二天,他们照例去挖山洞,繁重的劳动已使人变得麻木。李三爷感觉大脑越来越不听使唤。不行,我要坚持下去,我一定要回家!想到回家,他立时来了精神,不住给身边的人鼓劲儿。如果不是他的鼓励,一同被押来的人恐怕早就有累死、病死的了。精神的力量是巨大的,只要精神不散,人就永远不会倒下。
狭长、幽深的山洞,似乎永远也挖不到头。每隔一段就有一个手拿镐把的日本人监视着中国劳工的一举一动。韩大倒是傻人不知愁,尽管遭受如此折磨,体力似乎并没有明显减退。他一手把着铁钎,一手轮着大锤,呼哧呼哧地往岩石里钉,震得四周碎屑纷溅。
在他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又矮又胖的日本监工,摇晃着手里的镐把,不住地点头,“呦西,呦西。”
李三爷就在韩大身边,也往岩石里钉铁钎。他正钉着,突然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急忙摆手,让大家都停下来。山洞里立时安静下来,李三爷抬头看着洞顶,大家也跟着往上看——虽然,停止施工,但洞顶仍有碎屑四下崩溅。
“巴嘎,为什么停下来,继续干活!”日本监工不知道发生什么情况,叫骂着,轮起镐把奔李三爷走来。
洞顶的碎屑崩溅得更加厉害,一股沉闷的声音隐隐传来,整个山洞似乎都在颤抖。
“要塌方,大家快跑!”李三爷大吼一声,也不管是谁,一手拽着一个人就往外跑。大家刚刚跑出二三十米,轰隆一声巨响,刚才施工的地方就垮蹋下来,浓烈的灰尘呛得人们不住咳嗽。等大家撤到安全地带,灰尘逐渐散去,李三爷才看清,被自己拽出来的人一个是韩大,另一个竟是又矮又胖的日本监工。
日本监工惊魂甫定,一改往日凶神恶煞的架势,也顾不得什么身份,竟连连给李三爷鞠躬,用生硬的汉语说,“谢谢!谢谢!谢谢您的救命之恩!”这样一来,反倒把李三爷弄得不知所措。
日本监工叫田中次郎,因为有了这次事故,他对李三爷竟也客气起来。田中次郎在日本人中似乎有些地位。在他的关照下,李三爷一伙不但住的条件有所改善,能吃饱肚子,而且活儿也没有以前那么劳累。正因如此,李三爷一伙人才得以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苟全性命。
转眼到了1943年的夏天,整个虎头要塞工程已接近尾声。李三爷等人似乎看到回家的希望,可就在这时,意外又发生了。
那天早上,李三爷刚睁开眼,一个伙计就慌慌张张跑进工棚,拼命摇搡着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三……三爷,不好啦,出事啦……”
李三爷一骨碌身爬起来,问,“慢慢说,到底咋啦?”
“韩……韩大和韩二被鬼子抓起来,要……要枪毙。”
李三爷这才环顾周围,清点人数,伙计们都在,单单不见了韩大和韩二。这两个人毕竟是他的伙计,而且这哥俩平时都跟自己关系密切。李三爷也急了,“为啥抓他俩啊?”
“听说他俩昨夜跑别的工区,被鬼子抓住,说他俩是奸细。”
“扯淡!韩大是个傻子,咋会是奸细呢!”李三爷抓起褂子边穿边往外走,“我去找田中先生求情,看能不能救得了他们。”
李三爷出工棚不远就看到田中次郎,忙奔过去说明情况。听了李三爷的解释,田中次郎点点头,说,“那个大个子,我知道,他确实是个傻子,但干活很卖力气。李先生,你先别太着急,我去试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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