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此生未完成

　　众多研究李商隐的专家，虽然都一致认为李商隐曾经和女冠，也就是女道士发生过恋情，但一直以来没有一个人，能够大胆地和苏雪林一样，把他在诗中的初恋痕迹给指明出来。这本书的诞生，其实，源于苏雪林老人给我的启发，更是得益于她的著作《玉溪诗迷》的帮助。

　　不管你怎么不承认，怎么忽视和逃避，一个现实而沉重的回答，却不容我们不承认，那就是每个人的初恋只有一次。也可以说，我们最深最真最无私的付出，只有一次。而剩下的，可能只是在重复。虽然张小娴说：“没有一个人是不可以被替代的”，但这种替代，更多的可能只是填补，而不是满足。

　　世间上，总有那么些男人对初恋念念不忘，直至生命结束的那刻，还在自己的文字当中反复提及。提到这些男人，我们不能不提晏几道，纳兰容若，李煜和我们本书的主人公，唐朝的大诗人李商隐。这些男人都是执意对自己所爱之人或事物念念不忘，透支自己的情感，甚至是透支了自己的心灵。

　　有很多人认为，应该在感情上一刀两段，对旧情人念念不忘，是不对的。其实，活在这个世界之上，难得不是忘记一个人，而是用自己的余生，去在心里默默地怀念一个人，不悔不怨，不悲不喜。和自己的初恋之人分手之后，马上就忘掉，我总觉得这个人太过绝情。这样的人，在我看来，太过凉薄，经不起时光的打磨。所以，有一个女子，直到如今我仍然没能忘记。

　　我一直在自己的文字中强调，一个人不开心的原因，就是因为忘不了，放不下。所以，这样的男人，他们的心灵之上，多半都带着风尘仆仆的伤疤。他们用一颗敏感的心，清澈地活在这个世界之上。而诗词对于他们来说，不过就是自我抒发，自我安慰的过程。也许在别人的眼里有“无病呻吟”的嫌疑，但并不重要，因为，这些文字已经完成了它们自己的使命。所谓的“如鱼饮水，冷暖自知”是也。

　　或许，有人会说李商隐是一个花心大萝卜，在他的诗当中出现了很多女子，他有自己恩爱的妻子，身边又有很多歌女，为什么还要对从前爱过的宋华阳牵挂万分？其实，从这个细节，我们才能看出，他是一个重情重义的男人。我不认为李商隐跟很多女子发生过爱情。

　　他虽然一生辗转漂泊，却时刻都不曾将他发生在玉阳山的那段初恋忘怀，并为她写下了像“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无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这样千古流传的诗句。李商隐写给宋华阳的诗，应该有一个特点，那就是运用道教的一些典故，且这类诗多半都以无题标之。且这些诗都深情一往，哀痛无比。

　　李商隐的初恋是一个由宫女入道的女道士，过去被人称为女冠。也许很多人都认为，女道士应该是在道观，且应该遵守那些道门的规定，怎么可能和李商隐相恋呢？在唐时，女人出家是件平常之事，算不得稀奇，甚至出家仿佛成了一种时尚。

　　据苏雪林在《玉溪诗迷》中引《唐书?诸帝公主列传》记载，有如下的宫女出家修道：“睿宗女金仙、玉真、万安三公主，代宗女华阳公主；德宗女文安公主；顺宗女浔阳、平恩、邵阳三公主；宪宗女永嘉公主。”其实，她们不过是借着修道而追寻自由。所以，王士祯《居易录》引胡震亨云：“唐公主多自请出家，与二教人媟近。商隐同时如文安、浔阳、平恩、邵阳、永嘉、永安、义昌、安康诸公主皆丐为女道士。筑观于外，史即不言他丑，颇著微词。”

　　不仅仅是宫中那些达官贵人们流行修道，而且平民也很重视。像唐时著名的女诗人鱼玄机和李季兰，应该都是女道士。

　　李商隐初恋的女子，名叫宋华阳。这个“华阳”，我想，可能只是她的道号，而非真实的名字。因为，她曾经在华阳观做“真人”。于是，李商隐就在诗中呼她为“宋华阳”。可能也是李商隐本人，想刻意隐瞒她的名字，免得给她惹上什么麻烦。难道，李商隐真的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肯定不可能。这是李商隐想保护她而已。

　　李商隐二十三岁在河南玉阳山修道。对此冯浩有以下的考证：“义山，怀州河内人。当少年未第时，习业于玉阳、王屋之山，详《画松树》、《偶成转韵诗》。其《奠令狐公文》云：“故山峨峨，玉溪在中”，必指玉阳、王屋山无疑也。……近读元耶律文正《王屋道中诗》云：“行吟想象覃怀景，多少梅花坼玉溪。”玩其词义，实有玉溪属怀州近王屋者，大可为余说之一证。虽未能指明细处，必即义山之玉溪矣。”

　　据说在河南有两个玉阳山。沈荃纂《河南通志》载：“玉阳山有二，在济源县西三十里，东西对峙，相传唐睿宗女玉真公主修道之所。”可见，有东玉阳山和西玉阳山。而东、西玉阳山上各有一座道观。钟来茵教授认为在东玉阳山上的，叫玉阳观，是李商隐修道所在。在西玉阳山的，叫灵都观，据说观名还是唐玄宗亲自题写的。让李商隐一生都无法忘记的女子宋华阳，就住在灵都观里。首先，她应该是侍奉公主的宫女，是经过严格挑选的，琴棋书画，弹拉逗唱，舞蹈等才能皆要精通，而且人要年轻美貌。

　　公主入道后，并不是大家所想像的，是一般的道徒。她们一入观，便是道观里的上层人物，可以说是道观实际的掌权人。宋华阳这个姑娘，不仅能够擅舞，而且是貌若天仙。她有非常美丽的笑容，而且还能“隐忍阳城笑”。从这里来看，她应该是非常聪明而机灵的女子。会笑的女子，通常都是非常聪明的。这真是个活色生香的女子。

　　两个人的初见，到底在哪个道观，或是什么地方呢？我觉得，两个人应当是在宋华阳所在的灵都观相遇的。在那时，由于两个道观很近，所以，联系和往来很是频繁。我个人估计，两人当是在宗教或节日活动当中，一见钟情的。历史不仅需要客观的记载，更需要大胆而合理的想像。除此之外，这两人能遇到的机会太过渺茫。

　　人生若只如初见。是啊，初见时，她是那么美丽，那么妖娆，仿若一朵花开的灿烂和热烈，带着阳光和雨露的清新与纯净，带着芬芳的吸引。那时阳光正好，轻风温暖，这般的良辰美景，只是遇到她。花朵如她，轻轻地，跌进他的眼里，荡漾他心，情诗正是涟漪。然后，在无数的夜晚，梦到她，只是一个苍凉的背影。

　　虽然说唐朝风气开放，但道姑是不能随便恋爱的。当然也有女子做道姑时恋爱的，但是那都是有权势的女人，比如公主，谁敢干涉她们的爱情？所以，李商隐和宋华阳两个人的恋爱，虽然两人爱的是轰轰烈烈，无比用心认真，但也不敢声张，更不敢泄露出来，总是小心翼翼，害怕这层窗户纸都戳破。所以，李商隐的诗中才有很多类似“长河渐落晓星沉”、“天上参旗过，人间烛焰销”等的破晓之歌。

　　两个人的恋爱关系，不能公开，不能在阳光之下呈现出五彩而多姿的神态或情态，所以，只能选择在夜晚，在别人都进入了梦乡之后，才能活动。因为，有月亮或月亮微暗的时候，才是古时男女偷情或幽会的最好时间。这在唐诗宋词元曲中，到处可以找到这种摸黑在微暗月亮下向情人奔去的身影。比如说，宋朝时的才女朱淑真在元夕之夜和自己心爱的男子幽会，写下了“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这样缠绵悱恻而又悲痛欲绝的词。像风流倜傥多才多艺的南唐的后主李煜，他的妻子大周后病了，大周后的妹妹小周后进宫前来探望自己的姐姐，在这个时候，姐夫和小姨子眉来眼去，日久生情，便相约南楼之畔偷情，李煜这首词把小周后的情态写的相当传神：“花明月黯笼轻雾，今霄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郎恣意怜”。

　　两个人非常地热爱对方，却不明光明正大地把这种亲密的关系呈现在阳光之下，得到大家的认同、羡慕，这不仅仅只是李商隐和宋华阳的无奈和悲哀，这也是很多有情男女的煎熬。可是，俗话说的好：“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个世界之上，只要你做了什么事，总有一天会被别人知道。所以，有一句话说的非常好：“莫伸手，伸手就被捉。”这虽然是廉政用词，警戒那些当官的，但用在李商隐身上也合适。只要你伸手去爱了，不管你隐藏得有多么秘密，总会被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