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我还保留着他写给我的一首诗歌——
春夏秋冬天过天,寒来暑往年过年。
高山林海山呼啸,长江波涛浪花笑。
条条沟壑道道坎,人生道路不平坦。
这是他写给我的一首长诗的开头几句,后面的,我记不起来了。
八一年年尾,我父亲在村中当的这个九品芝麻官很多人都不服气,想办法批斗他,动手打他,吓的父亲不敢回家。在那危险关头,从外省来了一名男青年,一身军人的打扮,来到了我们的家。他是一位木匠,重庆人,自幼失去了双亲,无家可归,奈在我家不走,恳求我嫁给他,做他的妻子,他愿意把这里当自己的家,把我的父母当他的父母赡养。我的母亲是一名善良的农妇,听的她眼睛湿湿的。可我瞧不起这个男人。虽说有一门手艺,但很多方面,是木头木脑的,一点儿都不灵活。出了会使猛力外,什么都不会。无能他怎么说,我都不答应。
眼看就要过年,父亲在外躲着不敢回家,母亲一个女人带着三个孩子,生活过的特别艰苦。我最是长女,既没哥哥也没弟弟,只有两个妹妹。母亲的心很寒酸,眼看这个家维持不下去了,那个男人又赖在这里不走,母亲就给我做思想工作,“女儿呀,为了这个破家能重圆,你就答应他吧,人家是一个孤儿,从外地来,怪可怜的,我看他人还很老实,相貌也不错,就是没有文化,邻居不知到他的真实身份。在农村,你跟了他,会幸福的。”
看着母亲饱经沧桑的脸,哀怨的眸子,我哭着扑在母亲的怀中说:“妈,我答应你,答应嫁给他,我的答应不是心甘情愿的,我是为了你和爸爸才答应他的。”。
结婚后,他露出了原型。儿子出生七天,为了姓氏,我们第一次发生了大冲突,他一脚就将我踢翻在地,要将我怀抱中的婴儿踩死。说,我这么优秀的一名女子,之前又有那么多的男孩子追求,想必,这个孩子一定不是他的,踩死了再生一个。碰巧我的大妹妹在场,赶紧抱着孩子跑了,才捡回了一条命。
以后的日子,我们都是在这种打闹中提心吊胆的度过每一天。我的命大,苍天也有眼,每次被他打的死去活来,为了孩子,我都奇迹般地活过来了。
。
九五年五月,是我们夫妻命运的转折点。邻村的一家东西被盗,公安在进行调查时,他的无知动刀砍了警犬,打伤了刑警人员,受到了法律制裁。为了生活,我将两个年小的孩子交给了父母,独自一人南下广州打工。
那年我35岁,年纪很大了,又不懂现代的交通工具,在谋工方面吃了很多苦。进过餐厅,进过工厂,最后,在一家私立幼儿园找了一份勉强轻松的工作,帮小朋友煮饭。从九七年一直到感到今年三月。
丈夫刑满释放回家后,到处宣扬说我不帮他打官司,威胁我的父母,要将我的家人斩草除根。我知道他这个人是说的到做的到,多次找领导调解,都没有得到满意的效果。我要回家,可我的父母坚决不让。
两个孩子,女儿的学习不怎么样,儿子还不错。可我一个女人在外打工,微薄的收入,勉强能养活五口人外,再也无能为力支付他每年昂贵的学费了。眼睁睁的看着他考取了学不能去读,我的心犹如刀割。
现在,我人上了年纪,一个女人,在外飘泊不能定根,古语说狐死首丘,叶落归根,我也很想回家,家中的父母已白发苍苍,养育了我和两个妹妹,又养育了两个孙子,没享过一天的福。我的那个丈夫,比老虎还要凶,父母苦苦哀求,不让我回。如今我没了工作,时代的进步与年龄的束缚,让我求生不得。儿子的生活也是水深火热,我不想给他增加任何的思想负担。所以,我北上南下,辗转了好几个省市,都没有我的归宿,心伤透了。如这凉夜。哎!……
我静静听着,听她继续讲下去。可两分钟过去了,仍不见她说话。见我也没有任何反应,也以为我睡着了。回头一看,我泪流满面。
我哽咽着说:“阿姨,听您的故事,我的心像被针深深刺痛着,我不知道人世间还有这么悲惨的人存在,您的丈夫太没有人性了。今夜您独自一人划着小舟放这样的悲歌,是为了倾泻吗”?
她顿了顿,没有正面回答我,给我讲了一个唐朝诗人的故事:两千多年前的一个秋夜,一位诗人路过苏州城,在深夜听见远山寺庙里的悠悠钟声,有感人世的悲凉,写了一首千古绝句《枫桥夜泊》。诗曰: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在静夜,一位思想受到极大创伤的人,能在旷野想当年诗人的诗句,心会宁静、释怀许多。
我期待着她继续,她却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说:“三更天了,该睡觉了,前面有一家小旅馆,去那儿住一宿吧。”
去到那家小旅馆,位阿姨说她忘记了带身份证,我便用我的身份证开了两间房。
拿着钥匙进入房间,她对我说,赶快洗了澡休息吧,很晚了。
可能是太累了吧,一觉醒来,已经八点多了。赶快起床洗漱,去敲住在隔壁房间的门,门紧锁着,没人应答。
这时,服务员走了过来,还没等我开口说话,她问我,请问您是高先生吗?
我是。
她说,昨夜和您一起来住宿的那位女人已经很早就走了。她付了您的房钱,还叫我转送给您两个信封,说着递到了我的手中。
接过信封,我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信封没有封口。我掏出其中的一封展开,一首飘逸的钢笔字。信中写道:
高先生:
真诚的感谢你昨夜听我的故事。其实人生就是这样,生活在红尘里,就要面对许多大风大浪。作为一名清贫但思想高洁的女性,今天的残局,的确是人生的一大悲哀。可木已成舟,我有什么办法呢?
昨夜和你谈张继的那首诗,我怕你听出了我话中的意思,所以就以太晚为由不再讲下去了。
来从哪里来,去就回到那里去。所以,经过长时间的冷静思考,我决定去寻找最原始的宁静,这是我没有办法中的最好办法。至少,我还活着,尊重了生命。
脱俗!看破红尘。
作为男人,我要告诉你的,一生中必须要做到的有两点:爱自己的事业;爱家。仅此,你就对得起”人生“二字了。
最后,祝你开心、快乐!
祥和
2005年8月21日
我掏出另一个信封,是一首诗。没有按任何格律韵脚写的一首古体诗,诗题叫《静归然》。
徜徉道世悠悠人,人性天定自然成。
天时地利人合欢,万物齐备也有云。
雷鸣电闪前阵去,风沙细雨未必有。
春花浪漫十八九,护花航行无舵手。
秋月高空时不祥,处处人生处处忙。
忧忧性格惆怅心,幽幽情绪宁静人。
匆匆跑到前台,问服务员,那位阿姨去了哪里。
她疑惑的看着我,不是你的亲人么?
我摇摇头。
她说,六点她就走了,朝河边的方向走的,她说她有一只船停在那儿。
来到河边,除了静静的流水,我什么也没有看见。
清晨的风凉飕飕的,望着人去帆空的河流,我似乎又听见了昨夜那位阿姨的歌声在我耳边响起——
山迢迢,
水弯弯,
一叶舟,
浪中来。
几道坎坷心伤怀,
孤灯苦雨哀,
愁徘徊!
风惨惨,
雨潇潇,
苦命女,
红尘来。
几度春秋花开落,
悲中泪似海,
命不该!
远处的山峦,我依稀听见若有若无的钟声在一生生的敲响,似乎还看见一位四十多岁的女施主背向南,口中念念有词的念着经文……
寺院,真的能洗去人世间的凡尘么?
望着无情的流水,我的眼泪再次流了下来。
2005.8.27—29草于广州市长腰岭
2011年8月于广州第一次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