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她对欢儿的好,让我感动。我很努力地为她的官司奔跑,不到半年,黄霞如愿地离了婚。拿到离婚判决书的那天,黄霞说要请我的客,我带着欢儿欣然前往。
黄霞请客的地方并不奢华,它只是城郊的一家农家餐馆。餐馆很别致,房屋全是木质结构的。自上而下找不到一块砖头。木屋从山脚一直延伸到山腰,屋的前面是一条清澈的小河,河上架着有些古老的水车。河水清澈见底,一尾一尾的金色锦鲤在逆水游动。我牵着欢儿的手顺着一级一级的木梯前行,山腰,黄霞着一身碎紫的花裙相迎而来,此刻,阳光正从屋顶的缝隙洒落下斑点的光亮,照在黄霞紫色的花裙上,透过斑驳的光影,我看到黄霞一脸灿烂的笑,这个女人,自从离婚后,满脸的憔悴已经了无踪迹。
上茶,点菜,我们之间似乎完全没有了生疏感。我喜欢的红烧牛肉,欢儿喜欢的肉饼蒸蛋都摆在了桌子上,我只是有些纳闷,她对我们的喜好怎么会这般的清清楚楚。
吃饭间,黄霞不时给欢儿夹菜,询问欢儿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这一大一小有问有答的样子,让我想起我的前妻叶果果,这个漂亮并不贤淑的女人,每天除了穿衣打扮,便是整天沉迷在麻将桌上。每次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渴望她一句体己的问候,希望打开门就能看到一张温柔的笑脸,而我看到的却是满地的狼藉,满屋的麻将声和一声高过一声的低俗笑语。这些无聊的男人、女人,他们总是被叶果果召集在我的家中寻欢作乐,他们不知道人生的艰辛,不懂得生活的艰苦,他们整天醉生梦死、无所事事。
黄霞为我斟上了满满的一杯酒,脸上有些微醉,她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我:“金律师,我很感谢你为我打这场官司。”说着,便从随身携带的包包里掏出了厚厚的一个信封,推到我面前。她说:“这是我对你的小小谢意。”
我将信封推了回去,不是我不爱钱,我只是得我该得的部分,我说,这是我做人做事的原则。她笑,说,正是因为你讲信誉我才找你的。我说你既然知道,就不要打破我的规矩。见我执意不收,黄霞便将信封收了回去。
重新坐定后,似乎再无话可说。此刻,欢儿正蹲在地上玩着桌旁的丝毛狗。我怕他被狗咬,忙厉声制止。黄霞见我生气,一把将欢儿抱进了怀里,她轻轻地抚摸着欢儿的头发,问欢儿是不是喜欢狗狗。她告诉欢儿,狗狗身上有虱子,虱子爬到欢儿身上,会咬得欢儿浑身痒痒的难受。她一边说一边伸手去哈欢儿的痒痒,欢儿被她哈得格格地大笑。
我呆呆地看着嬉笑中的黄霞和欢儿,感觉她和欢儿在一起,要比叶果果和欢儿在一起更像一对母子。这画面对于我有一种久违的温暖,这样温馨的场景曾多次出现过我的梦境中,像彩色的泡泡,明明就在那空中浮着,等你想要去握住它,却发现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饭过后,我带着欢儿准备离开。走出包厢的门,黄霞叫了我声金哥,她说:“金哥,我知道你也离婚了。我们都是经历过感情创伤的人。走过来了,就发现,其实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个温暖的家,一家三口恩恩爱爱,就算是喝凉水,咽糠饼也幸福。”
她的话很平实,却深深地打动了我。这离婚的三年里,表面上我成了不近女色的圣人,可骨子里的寂寞却难以驱散。我又何尝不想回家时有张笑脸相迎,又何尝不想晚归时有盏灯为我而亮?特别是心灰意冷的时候,多么渴望有一丝温柔相伴!但,冷眼相看,这现实里的女人,有几人不是冲着钱而来,又有几人不是赶着名而去呢?想到这,我嘴角不由扯出一丝自嘲的冷笑。
我很感激在我忙碌的时候,黄霞对欢儿的照顾。想想自此后,就难以相见,便让欢儿过去跟阿姨说声谢谢。不想黄霞却一把抱住了欢儿,泪水涟涟地舍不得松手,她说她太喜欢欢儿了,从第一次见到欢儿就认定跟欢儿是有缘的。我从没看到她如此失态过,想去安慰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得傻傻地看着她,任由她伤心的哭泣。我的欢儿,更是犯了错一般,任凭她抱在怀里,一动也不敢动,只是一双稚嫩的眼睛里竟然也是泪水盈盈。
我终于忍不住了,走上前去,在她肩膀上轻轻地拍了拍:“别伤心,相信我,你一定会幸福的。”不知道是我表达有误,还是她误会了我的意思,她居然转过身来扑在了我怀里,这让我手足无措,想推又怕伤她自尊,不推又怕被她误会,这如何是好,心里一急,我脸上的汗珠就一颗颗地往下冒。这黄霞还以为我是被她感动的哭了,居然扭捏着肥胖的身子,在我怀里羞羞答答地说:“金哥,我来做欢儿的妈妈好吗?”
我的头轰的一下,就找不到北了。我金律师再怎么命运不济,也不至于要找这么土头土脸、肥头大耳的婆娘做老婆吧,我赶紧拖起欢儿,一路飞跑着逃奔而去。
本以为这次离别后,与黄霞就不再相见,不想她时不时地来看望我,为金儿买这买那很是热心。
那几日,我接了个离婚案子,妻子是衡阳一家厂矿的职工,丈夫下岗后,在北方经营超市,因为经营得当,几年下来,超市规模不断得到扩大,当时的穷小子转身成了千万富豪。从此后,这男人就过上了香车宝马、酒醉金迷的生活,不仅如此,还背着老婆养了个小三,被老婆发现后,就干脆公开租房与小三生活在了一起,而家中妻儿的生活,他却不管不问。这女人叫阿德,人特别的善良。她来找我的时候,身上不到一千块钱,她哭泣丈夫有上千万的财产,可女儿读书的钱都是她东借西借凑齐的。每回,她去向丈夫讨要生活费,千里迢迢,不辞辛苦。丈夫不仅不疼爱她,反而把她打了出来。她伸出手臂让我看她身上的伤,一块块的伤疤刺痛着我的眼球,也刺痛着我的心。这个可怜的女人,哭诉着将口袋里的钱全部掏出来,一张张的铺开,叠成一沓递到我手上:“金律师,我知道这钱打官司万万不够,但我实在是没有钱。我听说您心好能力又强,所以来找你。您先帮我垫着,等官司打完了,我一定会还您,做牛做马也会还你。”她说着,就要给我下跪,被我一把扶了起来。我说,大姐,你别急,既然你来找了我,我就会帮你,不过你说你老公隐瞒了财产,就必须有证据。法庭之上,只相信证据,没有证据就打不赢官司。她说她没有证据,只知道老公在北方开了两家超市,这些年生意做得不错,在那边买了房子、车子,但是他把房子、车子转移给了小三。提出离婚前他就把所有财产进行了转移,现在连超市的法人身份都被更改了。
这是个很棘手的案子,我同情阿德的遭遇,决定对其进行法律援助,并帮她寻找证据。
我把阿德送到了火车站,让她回家等我消息,随后按照阿德给的地址买了第二天北上的火车票。回家的路上,我给父亲打了个电话,让父母帮我照看欢儿,谁知,母亲突然发病,一家人都守在了医院。挂了电话,我就急急往医院赶,赶到医院时,母亲的病已经逐渐稳定,老人家是老心脏病了,每年都得进几次医院,幸好每次都是有惊无险。
母亲的平安让我吊着的心算是落了下来,可北上的事不容耽搁。一时是找不到照顾欢儿的人,怎么办,这让我很苦恼。这时,电话响了,是黄霞打来的,说是到了附近,想去看看欢儿。我灵机一动,何不请黄霞帮着照顾欢儿几天,于是试探地问了问她,不想她爽快地应了下来。
四
从竹林出来的时候,月亮还刚刚爬上山头的树枝,我借着月色一路跌跌撞撞地往前走,总感觉力不从心。我知道这一定是因为我生前一次次重度昏迷,将我的体力消失殆尽的缘故。我在路旁的池塘中取了些水喝,感觉体力充沛了些便继续赶路。
这样急走慢赶,大约两个时辰,我终于回到了我生前的城市。我的魂魄在车流中穿行,尽管此时,夜色阑珊,酒吧的歌声如醉如痴,但此刻,任何诱惑都阻挡不了我回家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