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并不影响我获得“天才”的称号。
一岁会跑。回忆这个事情,母亲笑的前仰后合:“你那时像个闷葫芦,铁杠子都撬不开嘴,就是能跑。”想想也好玩,一个小不点,从大人怀里挣脱就往院子外面跑;混在鸡群里,公鸡一展翅,就吓的一边蹿;看见前面走着一个大人,举着树枝戳一下人家的屁股,然后转身溜掉。乡亲们不约而同送我一个雅号:“地趋溜。”何意?我大概明白,那是赞美我的矮小和速度。
两岁会口技。话不会讲,可模仿动物叫特别逼真。遇到麻雀就戛戛,遇到乌鸦就嘎嘎,看见山羊就咩咩,瞧见肥猪就哼哼。一次在院子里,抬头欣赏两只喜鹊谈恋爱,我忍不住要戏弄它俩,便扯着喉咙学猫叫,那两位也没客气,屁股一撅,从树梢豪爽地赠送我两疙瘩粪便,还真准,不偏不倚恰好落在我的眼睛上。由此得出一个教训:窥探他人隐私是没好下场的。
三岁了,会的更多。
首先是爬树。不管大树小树,都能猴子一样快速窜上去,手脚之麻利、身手之敏捷,嫉妒死树下的老少爷们。他们基本都会挥舞着竹竿,呲牙咧嘴地呼叫:“快下来,毛桃还没熟呢。”或者就是“小瘦鬼,杏子还酸呢。”
然后是游泳。我天生水性好,两次掉进池塘都没淹死就是铁证。母亲似乎坚信我命大,看到我下河也不阻拦,坐在岸上静观我呛水,还问我味道好不。喝多了河水,自然就知道挣扎,四肢摆动,头部上扬,尽量不下沉,然后迅速逃回河埂,真的不用教练指导。真的下沉,就屏住呼吸,关闭眼耳口鼻舌,连续几次,就练出了肺活量,一口气潜伏几分钟。
夏天洗澡,男孩子女孩子一般不戒备,在一个池塘里你追我赶,日本人的男女同浴就是偷学我们的。我潜伏的功夫好,常常潜入水底,准确无误地抓住女孩子的脚,坚持不懈地将她们拖到水底。当然,也准会得到奖赏:一团臭泥巴。
还有一项特长是捏泥人。从河坎挖一团黄泥,揉的软硬适中后,可以塑造出很多物体,有老人有孩子,也有大辫子的姑娘。还能捏出猪马牛羊。捏好了放树荫下晾干,再收集回去,摆满了我的供桌。那时汽车少,偶尔见到手扶拖拉机,看一眼就能捏的逼真,三个轮子齐全,后面还托着石磙。有一次捏了一根油条,送给村里的五保户,她居然一口咬下半截,咀嚼的时候还说时间长了太硬。现在想来真后悔,她生下来就眼神极差的。
我最拿手的、也最为人称道的是画画。
那时没纸没笔,可我有办法。大地就是纸,树枝就是笔。大日头暴晒着屁股,也不会干扰我的作画激情。找一片光洁的地面,折一根硬树枝,画蓝天白云,画飞鸟游鱼,画无际的庄稼和劳动的人们,画我想吃的食物,画我昨天的梦境。
生产队来了一辆链轨拖拉机,这个庞然大物足足吸引了我三天三夜。我围着它转,茶饭不思,半夜了还要跑过去研究。研究明白了,就跟在后面闻尾气,那黑色的柴油燃烧后的废气居然比任何食物都香。三叔和另一个瘦子是司机,每天耀武扬威地驾驭着,趾高气昂地蔑视着尾追看热闹的村民。
拖拉机下地了,力气比干爹还大,随便走一趟,黑黑的泥土就全被翻出来,大块的泥土,深深的沟。
我不言不语,拿着树枝跑到路上不停地画,看着不像,接着换个地方画,大晌午的,人和拖拉机都回家吃饭了,整个庄稼地里只剩下一个光屁股小孩子,弯着腰,翘着腚,专心细致而又孜孜不倦地在地上忙碌。
等午后犁地的人都来了,一个巨大的拖拉机也完成了。小屁孩双手背后,沿着图画周围踱着方步,微笑着欣赏自己的杰作。当然,也惊呆了所有的人。大家围拢过来,啧啧赞叹:“像,真像,就是咱们的拖拉机,连东方红三个字也画的一模一样。”
三叔和瘦子也挤进来,得知是我的作品,抱起我就亲,还从驾驶室里拿出冰好的黄瓜,奖励给我。我啃着黄瓜,自豪地望着天空,一直小鸟正翱翔而过,划出一道梦幻般的弧。从那以后,哪里有拖拉机,哪里就有一个小屁孩坚韧的身影。
在一片自由的天地,有一颗好奇的心,任何才能都会被发掘。当下的孩子真的可怜,狗屁不懂就进了幼儿园,被阿姨们逼着唱歌、数数、做枯燥机械的游戏,还被训练成庆祝节日的木偶,他们需要的是自由,是放飞天性,可谁又去理解?一株茉莉,你却要它开出牡丹,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不过成人后,我的很多才能似乎都荒废了。以现在的腰身,爬树基本不可能;游泳吧,又没时间;让我提着画笔,可看满世界的恶俗丑陋,还真画不出个子丑寅卯。
一个天才,就这样陨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