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阿嘎的几篇日记

作者:南岸    授权级别:B    精华文章    2014-01-05   阅读:

   
  五月十六日 晴

  天刚擦黑的时候,隔壁家老王就偷偷摸摸用马车驮回来一个女人,尽管他做得很隐秘,但还是被我发现了。

  我有点纳闷,这老王都六十好几的人,难道在老伴死后十多年终还是熬不住?可转念又一想,是不是老王想弄个女人给自己呆傻的儿子春宝“开荤”呢?

  天黑尽的时候,我若无其事地提了壶烧酒去敲老王家的门,结果敲了半天,里面就是没有人回应,我有点气愤,嘴里不由得冒出一句:“这可恶的老王头!”

  我转身正打算进自己的屋,村里的三弦来了,他见我手里提着一壶酒,便说:正好,俺刚从村口小卖部买了点卤肉,咱哥俩好好喝一盅。于是,我摆上酒杯,和三弦一边聊天一边喝酒。不一会儿功夫,三弦有些醉了,他侧着头扭着脖子问我:“隔壁老王家在干啥,咋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我没对三弦说我在天擦黑的时候看到老王神神秘秘带回来一个女人,我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只喃喃地回了三弦一句:“这墙不隔音,可能是他家的马饿了在踢围栏。”

  三弦“哦”了一声,我们又接着喝酒。

  五月十七日 晴

  昨晚多喝了两杯,一觉睡到大天亮。刚起床,就见老王赶着马车朝集市方向走去。春宝见我开了门,便摇头晃脑满脸傻笑地跑了过来,我见他嘴角又挂着一条又长又细还很透明的口水丝,竟不自觉随手用袖头在自己嘴上抹了一把。“俺有媳妇了,是俺大大从大山里买来的。”春宝跑到我跟前说完就“嘿嘿”地挠着脑门傻笑,我正要发问,他却跳着跑开了。我站在原地,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

  临近中午,老王回来了,他在马车上放了几袋饲料,我跟在他后面,帮他把饲料搬下了车。在搬饲料的时候,我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老王叔,听春宝说你给他买了个媳妇?”老王先是一愣,然后用眼睛朝四周扫了一圈,发现没人后,便对着我憨憨地笑了笑。老王没回答我:是;也没回答我:不是。不过我敢肯定,春宝这次没有说疯话,因为透过敞开的玻璃窗,我看到春宝在屋里强搂着一个年轻女人“咂咂”地亲个不停,亲完之后又盯着女人“嘿嘿”地傻笑。

  晚上躺在床上,我不禁想起老王买儿媳妇的事情。想不到老王还攒下了不少钱,前几年听人说从大山里买个中年妇女至少也得花上好几千,现在的物价普遍上涨,连牲口都一年一个价,更何况是人呢?以现在的行情来看,我估计老王要买到这样的年轻女人,起码在价格上得翻上好几番。

  五月十八日 阴

  今天精神不振,头晕晕沉沉。我不好气地在墙上踢了一脚,都怪这堵破墙隔音性能太差,昨晚隔壁的春宝像狗一样嗷嗷地吼叫,和着女人尖尖细细的哭喊吟叫声就从这堵破墙肆无忌惮地传了过来,害得我一宿都没睡好。不过,那传过来的声音听上去确实还是很撩人,撩得我这个正人君子都产生了不该有的幻想。我当时真想在墙上凿一个孔,或干脆让自己直接变成隔壁那个喘着粗气的傻子春宝。幸好这样的想法我只是萌生在晚上,而且又是在没人知道的前提下,要不然,我白天还怎么堂堂正正出来做人?

  呵,没出乎我的意料!老王今天真的来找我了。他来找我的时候,我正躺在床上用风油精擦着两个太阳穴。我猜想老王最迟这一两天就会主动来告诉我他买女人的事情,果不出我所料,他进来刚坐下,就迫不及待地说:“阿来啊,本来事先我想找你商量一下,可又怕对方反悔,所以就……”老王抬头看了我一眼,又接着说:“眼看春宝就二十五了,咱王家就这么一根独苗苗,我寻思着,咱老王家也不能绝后不是?前几天我进山里收药,看到了阿嘎——就我给春宝买回来的媳妇!她今年刚满二十,家里兄弟姊妹多,穷得都快揭不开锅了。”我“呃”了一声,老王继续往下说到:“阿嘎的爹妈乐意把她卖给俺,结果俺花了整整两万块钱,才把她买了回来。”——不!老王说是娶回来的——是他从阿嘎的父母手里亲自“娶”过来的。我当时没有说话,只觉得头晕得厉害,手心也在冒着冷汗。老王问我为什么不说话,我说我心里不舒服。其实我当时在想,阿嘎这个名字听上去很特别,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在雅砻地区有个放羊的奴隶也叫阿嘎。我当时还想:如今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见钱眼开心狠手辣的人,竟然为了几个钱,宁肯把自己的亲生骨肉当牲口一样买卖!我突然想到一句话:“虎毒不食子。”看来,这人一旦毒起来,这老虎也只能是望尘莫及甘拜下风了。

  “阿嘎!阿嘎!”不知不觉,我念起这个名字,冥冥之中,我觉得这个阿嘎与雅砻那个阿嘎之间有着什么密不可分的联系,但自己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五月十九日 多云

  昨晚念着阿嘎的名字,我竟然很快就入了睡。可能是头晚没有睡好的原因,看来睡眠真是灵丹妙药,昨天我还闷闷躁躁精神不振的样子,而今天早晨一觉醒来,整个人就神清气爽,浑身有用不完的劲。

  上午去了一躺三弦的家,去问他承不承包我那块玉米地。结果他一句话都没搭上腔,只听到他老婆周秀凤叽叽哇哇说个不停。周秀凤果真是名副其实的“周扒皮”,她听到我说要去省城找事做,恨不得一毛钱不掏,就把我那块地连皮带肉一同刮了去。三弦见我面有难色,就瞪了他老婆几眼,结果遭到他老婆周秀凤劈头盖脸的一顿痛骂。见三弦在家里作不了主,我就从他家里走了出来。在回来的路上,我寻思着,这三弦平时在外面说话可算得上理直气壮,中气十足,可怎么一回到家,就变得像一只缩头的乌龟了?想想这个三弦也真够窝囊,连一个女人都管不住。

  我正寻思着三弦的事情,忽然听到春宝在大声地嚷嚷:“你不准出去,俺大大说过不要你出去!”后又传来女人的一声尖叫。听到女人凄冽痛憷的叫声,我没回自己的屋,径直去了老王的家。

  春宝看见了我,便上前挽住我胳膊。“嘿嘿,阿来哥,你看她流血了,流血了……嘿嘿……”春宝一边说一边拍着手欢呼雀跃,那条又细又长还很透明的水口丝又从他嘴角溜了出来,像一条弹性极好的橡皮筋在他胸前弹来荡去,转眼功夫,他就像豁面条一样“呼”地一声吸进了嘴里,可没等到半分钟,那条透明的“面条”又从他嘴里溜出来。我厌恶地看了春宝一眼,然后不好气地一把推开了他。阿嘎正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她身上穿的红底碎白花的对襟子衣服上沾了些灰土,白如羊脂般的脸上、脖子上有一道道酱紫色的牙痕,两条粗大且乌黑的羊角辫凌乱地散落在肩上,她捂着头,腥红的血从她的指缝间不断涌出来滴在地上,像绣在地面上的一朵朵待放的火红色玫瑰。对了,在阿嘎捂着头的那只手腕上,我还看到一条链子——就村里人常用来拴狗用的那种金属链条。只不过这条金属链子没系在狗的脖子上,而是拴在了阿嘎的手腕处,另一头则锁在了床架上。阿嘎挣扎的时候,链子就发出“窸嗦、叮当”的脆响。我瞪大眼睛盯着眼前的阿嘎,突然“扑通”一声,阿嘎重重地对着我跪下了双膝,我在慌乱中扶她的时候,听到从她喉头发出来的柔弱尖细的声音:“求你,救救我……”我的心不由得颤了一下,因为我看到了她的眼神——阿嘎的眼神,她的眼神竟和我小时候用弹弓打伤的那些鸟儿的眼神如此般相像。

  晚上躺上床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起床在日记本上写了一句:夜还很长,今夜注定无眠!落款:一个未来人——阿来!

  五月二十日 阴

  昨晚思来想去,觉得今天无论如何也得找老王谈谈,这也是我看到阿嘎眼神之后毅然作出的决定。可老王今天来我诊所拿止咳药的时候,我却欲言又止,话在嘴边总是说不出口。老王好像知道我想说什么似的,他直截了当把我要说的话凝固在了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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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朱成碧   精华:朱成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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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往期编辑   朱成碧:
悲剧就是把最美好的事物摧毁给人看,在这篇文章里,作者用短短几篇日记,勾勒出愚昧、贫穷、自私、落后的乡村种种人物与场景,阿嘎着墨虽然不多,但是她的遭遇却令人深深叹息。荐精赏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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