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看见

哦，我看见了，这湖里有一条河。
古老的东江仍然在这湖里扑腾，
像一个潜游的孩子追逐水草上的星光，
那映于天空的缝隙的
流动的倒影。

我又一次深呼吸，
随后看见天空，蜻蜓翔于云朵之上，
朝向湖底，放慢着速度。
掌灯时分湖中曲折的土路上
走来牛羊，老人，翠竹，稻垛和玉米，
他们看到的世界
多么安静如同东江湖举过头顶的镜子
向内，照见迷巢的归鸟
空灵的啼鸣。

2．薄暮

薄暮时分湖水闪烁，
炊烟闪烁，白帆闪烁。水波里
粮仓和谷粒闪烁人性的光。
白鹭入水，乡愁入怀，
启明星高高挂起，
东江湖当我的面翻开新的一页。

我读到新的天空，
此时天空已空无一物。
绵延的群山从它的内心涌出森林，
充填着两岸，哦，有一千层绿！
这就像掌灯时随着光焰
啪的一声涌出我们身体的血液，
在今晚的星月下，一层一层幻叠成
幽绿一泓。

3．新月

我看到岸上的你啦，
你的裙子在水中漂洗。
我看见湖水在泥土的腥味里
含苞，但忍住了忧伤，
那被鸟鸣充斥的寂静。

噢我们之间隔着的不是一条河而是一弯月。
而在一条河与一弯月之间，
我们隔着的不是一个湖，
而是无边的月光。

我们无法阻止月光，
因此云朵的孤寂被洗白，以取舍月亮的盈亏。
而顺着白云我看到岸上的你
裙下之风荡出月白的涟漪。

那些涟漪在幻觉里拓展，
在不停的轻声诉说中灌浆，生长。
而湖水，这流动的泥土
正长出水的信仰——
另一座林中之城。

4．梦幻

睡吧新月，这里湖水安谧，
星辰袒于湖面，
流离失所的人在水下找到永久居所。

睡吧新月，这里湖水安详，
江山隐入淡墨，
虫草代替我们说出蛊惑人心的话语。

而在袒呈的霞光里我一次次举起双臂，
沉入水下又荡向空中。
请原谅，我只是个孩子，
请原谅我居于自己的身体，
并说出湖水的隐私：

银鱼似雪，龙虾似火，
那兜率岩岛上的落日，
恰似湖中热辣辣的旭日刚刚升起，
恢弘得有些空寂，
安谧得有些恍惚——
那梦幻的新月，简洁的喜悦。

5．水下

水下：春色无边，人烟稠密。
梨花儿白杏花儿黄，
她们从水下上来，
又沉入更深的湖底。
她们，有星辰的湿度，升降于
天空的梯子。

梨花儿白，杏花儿黄，
桃花儿的红已嫁给了暮霭。
此刻东江湖水天一色，
宛若中秋的田野金黄一片。
水暖了，鱼肥了，载着白云的游船
如同时光的收割机，
我们就像它的两个齿轮失散一个下午，
又被湖水卯于青山的屏风，
成为两个新的4A级景点。

6．湖泊

有人于衡岳登高望见东江湖，
自己身上也烟波渺渺；
有人在地下千米聆听东江湖，
自己身上也涛声寂寂。

世风轻佻，湖泊沉稳。
而在湖里青山就像另一件湿透的青衫
披在远行人身上，只是为了
方便一只杜鹃听见浔阳江畔的琵琶声。
伤感愣是缄默的幽绿，
卵石不得不加重落日的份量，
把自己沉得更深了。
而此时哪怕落日是一只十五瓦灯泡，
我的东江湖依旧辽阔，明亮。

7．涟漪

青山于水底涌起波浪，
白云在水面趋于平静。

掬一口，把东江湖衔住，
让鸟儿吐出
它的涟漪。

那涟漪若非荡过芒冬鸟的曲子，
就不会如此旖旎。

瞧，它层层叠起星空：
蓝得飘逸的
都不会邈远。

8．湖岸

我要在每一道涟漪的收尾处
添一声斑驳叹息，
让湖面长出更多细小的脚，
让锯齿状的脚印
长出风信子的叶。我要让一叶叶堆叠的记忆
变蓝，变成天空深处的蓝，
慰你平生。

我要让方圆200平方公里的星星结队而来，
宽容和信任扑着翅膀的流萤，
落在水草的叶上。
我要让流萤听见东江山泉嘀嗒，
而在远处的郴州城里，屋檐水点点滴滴。

而你淌过的，也必定淌过我的身体
——倘若不是这样，
我就将孤立无援，
被遗弃在东江湖岸。

9．重现

那是13年前，夜。
月光的蚊帐在水声里
浸泡。它载不动的东山已托付给星空，
大雁飞向南岭以南。

是的，你的一生将在湖中重现，
只是苍老的形容更加模糊，
就像那扑嗵一声，东山的石头
趁夜砸进东江湖心。

而蚂蟥听见水响，
听见筒车和机杼之声，
也听见呻吟，诵经和咏叹的靡靡之音。
青山为此矮下来，让我听见
地上的水绕过历史又漫过我前额，
留下13道涟漪。

10.话语

话语无以为继，转入东江支流。
水面上，小昆虫的足迹又呈现出来，
山脉和树木好像刚刚诞于水下，
模样新鲜，迂回，
波纹中的波纹。

船上，浅酌低唱之后，
假寐成为流水的一部分，
流向倒影。青翠是节制的，
无语但充满了呼吸。
然后是退下去的快镜头，
推动河水的风把波浪推给河床,
推给河床上金黄的岩洞。
水下，人迹罕至，
旧时光仍然在那里转动，
螺旋桨的叶毂，锈迹也是安静的。

11．道路

白云缭绕道路消失，
或进入湖泊，或归于泥土。

或隐于天空。
就像一只鸟儿，
它脱落的羽毛，一根坠入风车转轴，
一根混入人畜的叹嘘，
一根，仍然翔飞在东江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