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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审钱秃

宋振邦散文体小说《古堡残阳》 42

作者:行吟者    授权级别:C    编辑推荐    2014-08-16   阅读:

   


  我听见有人轻轻地挠着玻璃窗,知道是二狗便跑出去,果然是他,便抓些炮给他,又返身到供灶王的墙洞里(那儿也点着蜡)拿了火柴和香,俩人跑出去了。我要去找嘎子,二狗说,别,他准去掷色子了。我们便一边放小鞭,一边往街里走……
  今年腊月雪下得凶,大人说是好兆头,道上的雪被踩化了,夜里又结了冰。我看二狗操着手,便摘下皮帽子扣他头上,他又脱下给我,说他抗冻。路边厚厚的积雪,有的从房山墙的阴影里露出来,在星光下泛着白,有点吓人,在那些黑幽幽的地方,都点着香——村里人怕撞上邪,跳大神的黄巫婆的后园墙外,点了一排香,集上人说她家养一群狐仙……
黑夜,我俩快步走,脚下的积雪声,狗叫,阴影里的闪闪的火星,还有天上偶而划过的花炮,这一切,在没有月亮的三十晚上,神秘而又令人激动……街上,跑着一些孩子,老远便看到耀眼的瓦斯灯,那是卖香火。花炮和糖果的铺子开着门。我掏出两个铜板买了两块灶糖,一人一块,我们又跑了一会儿,有点冷便回家了。我让二狗进屋玩,他摇头,翻墙回家去。与此同时在离我们后街不远的何家胡同,上演着一出戏。
        
三十晚上,没有月亮。对于这个黑暗而神秘的夜晚,乡民们总是感到一种莫名的兴奋和惊悚,他们到处烧香,小庙里,井台边,粪堆上,甚至在赶集的农民解手的墙角都插上香火。微弱的星光下,黑幢幢的影子,坎坷的街道,积雪的白光。人们仿佛感到诸神渴了,天堂和地狱的灵异都出来了,在这个小镇上游走,窥探牲礼,追寻恶人。
钱秃子一出屋就有这种感觉,他要去钱家护院值班。走之前让黄婆子给他跳神,预言祸福。黄婆子以为他要去找桃花便来吓他。给他喝了一点跳神化来的符酒。嗬嗬咧咧唱着“催命鬼化符”。当他走到何家胡同拐角的时候,头一晕,这种感觉陡然升起。
恰在这时,一只手揪住他脖领,轻飘飘将他欣翻在地。一道白光,雪地上现出一滩殷红的血……
“说,谁让你干的?目的是啥?”声音轻微而低哑,好像是从冥府里传来的。
 他猛然想起,前两天,就在这儿,他一棒子把宋老二打倒,搜他身,没找到东家要的地契和当票。他惶惶地走了,“莫非他死了,阴魂不散?”耳边又响起了黄婆子“单鼓”的声音,嘭、嘭、嘭……
“写!”
一只铁掌的鞋,踩着他的脖子,冰凉的东西,在他脸上擦了一下。“哎哟,这冤魂还带着杀猪的刀。”
一块板子,一只铅笔,扔下来,随后是一张纸,像招魂的幡,飘荡到他脸前。
 几个黑影,围着他转。
嘭、嘭、嘭,“命亡鬼画符!”黄婆子披散着发,身上的铃铛哗哗响。他脑子里满是那个影子。
他颤颤抖抖拿起笔……
        
“眼看就要接神了,你又跑到哪去耍钱?”爷爷生气地训叔叔。叔叔得意洋洋的样子,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放到桌上。爷爷拿起看,更气了:
“谁让你去干这混事!”
“许他对哥哥打闷棍,不许我们问他。”叔叔嘟囔着低声分辩:“又没伤他筋骨。”
爸爸拿起来看,笑了。
“都有谁?”爷爷问。
“丁盛二哥,大秃和承孝。”
“一群冒失鬼。”爷爷批评说,复又问,“你咋知道是他?”
“桃花对你说话,看她表情,我猜个八成。”叔叔又现出得意神色。
“你还不跟我说呢。”那潜台词儿是:看,还不是我破的案。这时爸爸说:
“放起来,说不定何时有用。那天幸亏我把文件交给了钱小三转给他(指我)铁匠大爷。钱至仁狡猾得很。”
后来事件的发展果然应了爸爸的推断。在算大秃哥俩工钱时,钱至仁还想赖账,那可是不小的数目。啪,大秃叔把钱秃子的供词拍在桌上:
“你还欠这一笔呢!”
钱至仁看了,瘫坐下来。
黄巫婆给钱秃子喝符酒,说“亡命鬼画符”是吓他不要接近桃花,不要对她有什么许诺。别给她钱跟她搞协议。钱秃子心中有鬼,想到的却是闷棍伤人这件事。

当晚他跌跌撞撞走到钱家的时候,钱二皮见了便惊讶地问:
“咋了?大哥,鼻青脸肿。”
“撞鬼墙了,少管闲事,干你的去!”

所谓“撞鬼墙”也叫“鬼撞墙”是年关常有的事。究竟是人撞到了鬼墙,还是有鬼人撞了墙,村人不去分辨。当事人说“他妈的,撞鬼墙了!”这里面往往包含着倒了霉,却有难言之隐。而好事者见了会揶揄地问:“咋了,老哥,啥时候鬼撞墙了?”那话里便有暧昧的讽刺。这事故,或是债务纠纷;或是醉酒摔倒;也或是聚赌斗殴;有时输了钱,看到赢家得意洋洋正在兴头,心里想:“他妈的”,就溜到人家老婆的炕上去泄火,结果挨了打。总之“鬼撞墙”成为过年的一种伴生现象,在小镇已经由偶然变成了必然。
        
这则故事后来到了说书人口里,添油加醋,竟然和“狸猫换太子”联系起来。惊堂木一拍:“双天官寇准来到,南清宫假扮阴曹”。寇老西是双手执笔,所以叫双天官;南清宫是宋王八千岁。他们造了个地府的假象,审太监郭槐,得了手。因为在阳世间那郭槐有西宫娘娘撑腰,别人奈何不得他。这也是专制制度下的奇招。说书人把丁盛扮成判官,大秃和承孝分别是牛头、马面,都带着鬼脸。而我叔,只是一个拿三齿叉的小鬼。对此,叔忿忿不平,扬言说,等我侄儿长大了,这段要改写。
说书人所以把叔叔写成一个小角色,是因为他年纪小,只有十五岁。但他们忽略了一个细节,我父亲没有流血,他只是被打晕了。读者会问:那血是从哪里来的?那是猪血,对我家来说,取它是很方便的。试想,在那个没有月亮众神巡游的三十晚上,在洁白的雪地上一摊血会造成怎样强烈的刺激呀!而这恰恰是让做了亏心事的钱秃子产生幻觉所需要的。导演这一切的正是叔叔。丁二虽然威猛,但没有他表弟也就是我叔小四爱动脑筋。
如今我实现了叔的愿望,不过我只是如实写来,没有因他是我叔而将他扮成蓝脸阎王。当然我也没有说书人那样的才艺。
 说到这,又使我想起家乡的艺人,那时候我充满激情,进出茶馆,看说书人神采飞扬的表演,听他们美耳动听的说唱,那是怎样令我倾情而神往啊!

像水一样,流去了,我无忧的童年……

  审核编辑:欧阳梦儿   推荐:欧阳梦儿
【编者按】 短篇小说副主编   欧阳梦儿:
机智的叔叔,让钱秃招了供,却因为年纪小留下了不能成为主角的遗憾 ,而今“我”终是为叔正了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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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1

  • 行吟者

    谢你梦儿,是这样,在情节中加一点幽默,加一点调侃,给悲辛的往事染一点茶色的风情。

    2014-0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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