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小说 > 短篇小说 > 润记肉铺

润记肉铺

宋振邦散文体小说《古堡残阳》34 

作者:行吟者    授权级别:C    编辑推荐    2014-08-03   阅读:

  
  爷爷的肉铺在坨镇集市中心,正好处于十字路口的西北一侧,三间房,两面临街。南面有三扇玻璃窗,每扇外面都有一个铁皮护窗,插栓直通里面,防雨也防盗——小镇商号的门面房多是这样设计,铁皮罩支起来,还可以遮挡阳光。当然,对于我们的房子来说遮阳的意义不大,因为外面有两棵槐树,爷爷早年栽的,现已枝叶繁茂,阴及肉店和周围的街面。肉店的门朝东,开在南北走向的这条小街上。小街的十几家铺面分列东西,它们相互合作,用木杆搭成了一个拱顶,夏天在上面铺了竹帘,形成一条百余步的阴凉通道。赶集的人又累又热,便愿意到这小街走走坐坐,于是小街的饭馆、茶馆、杂货铺和肉店的生意就红火许多。
  肉店的门和北侧的窗之间,墙上,挂一块条形的油漆木牌,上面镌刻着四个字:“润记肉铺”。字出自一位饱学先生的手笔,魏碑体。爷爷每天开市的时候把它挂出来,擦拭一遍,关门前再把它拿回屋去。“润记肉铺”的“润”字取自于爷爷名字的最后一个字。这种命名方法朴素无华,用自己的名字给自己的商号命名,表示独家经营全权负责;而那一个“记”字又包含打上印记,名誉担保,信用至上的意思;于是这“润记”二字就起到了老字号的商标作用。在我记事的时候,爷爷开肉铺已有三十年的历史了。
  肉店外屋占两间,靠北墙放了两张条凳,有时老朋友衔一袋烟过来聊聊天,有时外屯的庄稼人进来谈点生意顺便歇歇脚。屋子中间放一个大肉案子,案子分两层,上面放肉,一个大纱网罩着,下面放刀具,两杆钩称,大的可称到百十来斤。一盆水浸着系肉用的麻兰——有指甲宽的一种很韧的草,还有一个钱匣子。屋子的里间有一张桌子和一面小火炕,有时候爷爷在这歇晌,打个盹。里外间隔一段矮火墙,用白灰抹了,过道留在南边。西面墙上挂着用镜框装的小店的执照(那里有爷爷的一张照片,我至今珍藏),下面依墙放一张桌子。桌上放着一个笔架,里面插着两杆水笔,一个墨盒子,铜的,还有一个乌木子儿的算盘。抽屉里放两本帐,一大堆折子。
  在那个年代,小镇的市井店铺里都使用这种账和折子。账是长方形的,像一本线装书,装订线在右方短边一侧,账面像是一种蓝麻布的材质,左上角有一块竖长方的红地格子——用来写帐名。里面全是薄的折页纸,红格竖行,中间只一道线。这里放的只是欠债或还钱的两本流水账,记载着某年某月某日,某人欠钱(或还钱)几何。所用的数字是前朝已经使用的符号:1、2、3分别是一竖、两竖、三竖,4是X,5像阿拉伯数字草写的8,而6、7、8,分别是一竖下面加一横、两横、三横,9像个“文”字,10是个圈。数学史称这符号为“商业暗码”
  当然,爷爷也会汉字小写或大写的数字,也会阿拉伯数字,但记流水账和折子还是用上面说的码,这也许是出于习惯,也许是为了便于当事双方的沟通和认可。
  现在来说“折子”,这是一种“户对户”的账本,有巴掌大小,像扇面一样折叠着,两面是硬纸或木板,用布裱包了的,里面用来记账的纸也是很坚的,不易扯烂。譬如某商号派人来买肉,他拿一个我家发给他们的折子,爷爷便在上面写上年月日欠肉钱多少,签上名;经办人也要在我家存的专对他们的折子上写了同样的时间和钱数,签上名。他的折子用于报账,我们存的折子用来上账和讨债,一般是月末结账,到时候两家一核对,双方认可。如果大家都守信用,这确是一种有效的手段,因为发了折子差不多等于拉了客户,但是烦恼与灾难也恰恰因此而起——那些土豪劣绅、地痞流氓欠债不还,造成了坏帐死帐,你有什么办法呢!
  水笔笔架,铜墨盒子,乌木算盘,蓝麻布账面,红竖格纸写着前朝的商用暗码――这一切显得古色古香。
  看店,爷爷需要我,跑个腿,传个话,肉要卖完了,或者哪位顾客要买板油、猪血、下水、猪毛之类,得让家里人送来;不可能什么东西都放在店里,有些要装在家的缸里,有些还要放到下屋的窖里,猪毛在麻袋里,猪血用吹泡(猪的膀胱)装着,挂在下屋的檐头上……总之,肉店只是前台的铺面,后边还有一大摊在家里。
  爷爷也需要我聊天,家里谁能和爷爷谈得来呢?奶奶爱抱怨生活,柴米贵啦,衣服不耐穿啦;妈妈?妈妈就知道服从;姑姑有病;叔叔爱顶嘴,还有谁了!再说,他们的知识面……譬如说,捉泥鳅,钓鳝,抓螃蟹,耍猴的帽子里变花生,拉洋片的哈尔滨十八趟大街,他们怎能讲得来?……还有郭军反奉,老道口炸大帅——爷爷和胡四伯聊天的时候,我都在场。
  总之,爷爷需要我……熟人来买肉了,爷爷一面聊家常,一面称肉,问庄稼,问老人身体,如果称有些平,爷爷便再割一条加上去;我忙递上麻兰,爷爷只一绕便系好;那人接过去,乐呵呵言道:串门儿,爷们儿;我便也说,串门儿,爷们儿。顾客笑嘻嘻夸我机伶……道理在什么地方?客人称爷爷“爷们儿”,一般是比爷爷小一辈,而我对他也正好套用这个格式。
  若是在屋里呆腻了,便到街上去跑;爷爷就问我想吃什么?吃什么?街上的东西都吃遍了,还是看热闹,小镇上的热闹可是看不够的……
  有时对门卖干菜的老胡头过来和爷爷下棋,我还给他看铺子,这时我便学着胡爷爷的腔调,唱道:“元蘑、木耳、真菌菜,花茭、大料、古月、姜……”遇到买主,我便高喊:胡爷爷。这时老胡头便弯着腰走出来,还恋恋不舍地回头冲爷爷叫着,吃你那`车'呢!
  夏天,我累了,躺在小炕上,看窗外的树影,爷爷用蒲扇给我扇风;冬天,我饿了,便在火墙连着炕的灶里烧土豆,爷爷握着水笔在记账,坐在桌边隔着火墙,可以望见肉案和窗外的街面。
  祖孙二人守着自家的小店是多么惬意呀!
  趣事
  当然,如要忠实地记录历史,应当承认,尴尬的场面也曾有过。那一天,夏初,杏子上市的季节,我刚给爷爷提一壶水来,爷爷喝茶,问我想不想吃几个接杏(那是经过嫁接的大而甜的杏子),我摇头。这时一个老头掀帘进来了;我顿时感到脸上一热。南大园老孙头,肖家看果树的,早年还给他家打过更,他挎一个破篮子,一瘸一拐走到案边,他有点老年弯腿。爷爷走出去召呼他;他笑嘻嘻指着我——该发生的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嘿,你这孙小子可真机灵——我从小知道,大人开头夸你,接着多半是教训,但这次老头挺客气——可是,上树得小心哪!……”说着,他又把筐里的一捧杏倒在火墙上。
  接着他讲了十天前的事。肖家小嘎子,给警察所跑腿的肖五的儿子(他们是财主肖家的本家,但是穷人),二狗,俩人会我去南岗——南大园偷杏,嘎子说:杏树是我六叔家的,没事,看园子的老孙头和我爸爸好,再说他腿瘸也追不上。嘎子妈瘫在床上,他偷杏给妈吃……因嗄子比我和二狗都大,我们便听他的。我脑子里开始幻想:
  ……偷杏,多有剌激性呵!园子里静悄悄,蜜蜂和麻蝇嗡嗡叫,小心爬上树去,掠一大袋,嘻嘻哈哈往回跑,摸一个,咬一口,酸渍渍,叭一下扔掉……
  我们悄悄溜进园子,嘎子又出主意,他让我上树;理由有两点:其一,杏都在树梢,我小,身子轻,压不断树枝;其二,如果我在地下,老孙头的大黄狗追上来,我跑不脱,他还动容地说:
  “你在树上,狗只能看着你叫,干着急,你吃了杏,还可以拿核打它。”
  于是他们便把我托上树,我摘杏往下扔……不一会老头出来了,他们都吓跑了。老人走到我跟前:
  “这些孩子,又来祸害人,你,你是谁家的?”
  当我报上肉铺的名子之后,老头的态度变了:
  “你这小子,看我不告诉你爷爷,教训你……慢慢地下来,我扶着你,别摔了……”
  事情就是这样。
12
  审核编辑:下寨龙池   推荐:下寨龙池
【编者按】 短篇小说主编   下寨龙池:
孙子学爷爷叫卖肉这个场景颇为生动。大人们的事情太多,爷孙俩这一唱一和的,充满乐趣。


我来评论这本书

  • 最新评论

最新评论3

  • 下寨龙池

    叫卖声仿佛就在耳边响起,我都想吃肉了。

    2014-08-03

    回复

    • 行吟者

       爷爷的肉不叫卖,叫卖是替胡爷爷卖干菜:“元蘑、木耳、真菌菜,花茭、大料、古月、姜……”嘻,小时候我就一专多能。祖孙之爱,乡里亲情多么令人怀恋!

      2014-08-03

      回复

    • 行吟者

       宋氏家族是古堡残阳四大家族之首,主要是三个分支:一是德宽德厚——活佛二秃,他又联系到高僧了因,又联系到了与钱家的斗争。二是铁匠——英姑——游击队承武(主角)又联系到肖氏家族以及和钱家的斗争,三是宋家的一个主要分枝爷爷——父亲(承文主角)联系到古堡下层及何氏家族和日伪的斗争。父亲的出场推动阶级和民族矛盾走向高潮。特别是承文承武的汇合,还有丁盛。

      2014-08-04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