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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作坊

宋振邦散文体小说《古堡残阳》33 

作者:行吟者    授权级别:C       2014-07-31   阅读:

   
――生活像泥河一样流……

杀猪

哪怕是在梦中,只要一听到猪的尖叫,我也会霍然跳起。这时候,奶奶也总是催促叔叔起床,一面叨念着:“能干的不干,不能干的跟着混”。那时我六岁,叔叔十五岁,已经念完了高小。我一面揉眼一面登上短裤,光着脚跑出去。我不计较奶奶对我的轻视,要多做,少说,干出活来才是真的。爷爷这么说。

天刚麻麻亮。爷爷已经把猪套住,拿绳子捆了它的四蹄。母亲也已经把柴抱进堂屋,在汤锅里加好水。开始生火了。

  “猪套子”顾名思义是一种套猪的工具,老家乡下一直在沿用,因为它构造简单而又非常实用。它由三部分组成:杆、绳和环。杆是一根木棍有镐把粗细,长约一米五、六。一般都用柳木制作,为的是取其韧性。杆的一端系一根麻绳,有小手指粗细。绳的系法也很讲究:有的在木棍一端刻一道沟,麻绳紧紧编在里面,防止滑脱;也有的打一个铁箍,箍上装一个可转动的小环,绳便系在环上。绳的另一端系一个大铁环,铁环套在木棍上可自由滑动。绳有三尺多长,悬垂下来便成了一个套。

  套猪可不是件简单的事,特别是它冲出圈门那一刹那,如你没有套住,变成了你追着猪去套它,那就麻烦了。有一次就是这样。一个帮工(从外村来送猪的)在圈门口没把猪套住。猪在外院里乱窜起来(我们家院子有两层),我拣一只扫把堵在中门栅栏边,叔叔关上大门。这时候我很兴奋。因为,用现在的话来说,能顶一个岗位。但见爷爷敏捷地抓起套杆,斜着向柴垛方向跑去。猪果然窜了过来,他的臂一抖套住猪的颈,又跟着跑了几步,待它要挣脱绳子拐个小弯时,爷爷顺势一推,猪倒了,套杆死死抵在耳际。爷爷绞了一下套杆。同时一条腿跪压在猪背上。这时帮工也赶上来捉住猪腿捆了起来。

  许久之后,我已经成家立业,坐在沙发上,一面品茶,一面看电视里的套马比赛,欣赏那些剽悍的蒙族兄弟的飘逸潇洒。但我暗自把这项运动与套猪作了个比较。科学地说,后者要难得多。首先,套马是骑在马上跑,与被套的对象相对速度几乎是零。而人追猪,无论是瞬时的暴发力或者跑起来的加速度,在哪方面,两足着陆的人都赶不上四蹄蹬地的猪。其次,比起猪套子来,套马杆长得多,可摆动的半径和覆盖面都很大。最后,这第三点,就被套对象而言,差异更大,马和猪在形状和体态上都截然不同。一个是脖子和四肢都很长,虽然跑起来优雅多姿仪态万方,但很容易被套住。另一个是几乎没有脖子,腿也短,整个身体像个纺锤。如果你套的不及时,手臂的提升和腕的抖转不准确有力,那就很容易被挣脱。

小时候,我很羡慕和敬佩爷爷套猪的表演,这就是我为什么一听到猪的叫声就激动不已的原因。当然,爷爷也有失手的时候。有一次秋天下大雨,猪圈坍了,猪崽压在下面。叔叔去救它,母猪疾了,撞倒叔叔,又向爷爷冲来。爷爷没有套住它,反被它咬伤了腿。可怜的老人倒在泥里,血在污水中流……


这次我起晚了,猪已经被捆起来,放到那矮矮的大而笨重的木案上了。我忙跑到秫秸垛上抽一根秫秸,剥去皮把它折成U字形。然后费力地把大铁皮盆拖到案前。再抓一把盐扔到盆里。等到爷爷用细绳捆住猪嘴,用尖刀剌进猪颈的时候,血流到盆里,我就用力转圈搅动不让它凝固。

  这里的尖刀,家人叫它“浸刀”,有一寸宽,一尺长,单面有刃。这时候,叔叔也懒洋洋的起来了,他的任务是准备工具:煺毛的刮子、挂猪的钩子、开膛的和辟半子的砍刀。以及木盆、铜盆一桶凉水……等到猪的血流尽之后,爷爷还要将软软下垂的猪头托起来向身体内侧弯几弯,为的是挤净淤血。然后提着猪腿向后拖,让猪头枕在案上。这时候我便飞快跑到屋里取出“通条”。

  “通条”是专门用来在猪的皮和肉之间通出空隙的,目的是为了进气,进气之后猪会膨胀起来,便于煺毛。通条是钢制的圆棍,有三尺长,食指粗细,尖端是浑圆的,另一端弯成“了”字形作为把手。

  我把通条取来的时候,祖父已经在猪的一条后脚上割了个口子。通常是猪的左后脚。他不夸我,在经常配合默契的伙伴之间是不需要赞许的。爷爷接过通条,把它插进猪脚的口子里去。顺猪腿沿脊背的一侧往里桶。一直通到耳根。然后,缩回来,改变一个小的入射角,复又通到猪的前肩。再缩回,改变角度,伸到猪的前胸,然后把猪翻过来,继续辐射状的穿插。配合爷爷的动作,我一面帮他移动延展猪的四肢。

  通完之后爷爷便俯下身来,从开好的口子往猪腿里吹气。在换气的时候,右手紧紧握住猪腿。这样一口一口有节奏的进行。空气沿着通条通过的路径蔓延开去。此时,我拿一根木棒,在爷爷换气的时候用力击打通条未曾通到的末端和送气的周边区域。在棒子敲打的地方猪皮迅速鼓胀起来,我的敲打和爷爷的吹气交替进行,每一次我都发出急促的“嗨哟”声。我们一老一少配合得十分和谐。
  在烧火的空档,母亲便走到门口,掠着头发笑吟吟地望着我。那劳作的节拍、韵律,以及祖父一张一弛的姿态都深深地印在我幼小的心中。

  的确,祖父是第一个教我劳动的人,也是第一个教我体会劳动的情趣和美的人。在那苦难的岁月,家里人终日为简陋的衣食而奔波,除了这些乐趣还有什么属于我们穷人呢!

  就这样,一个六岁的赤脚光背的男孩气喘嘘嘘挥舞着木棒,直到桌上的猪圆滚滚的膨胀起来。
  爷爷用一缕麻丝把那个开了口子的猪后脚捆起来,防止冲的气泄出。
  这时他点上一袋烟静静地望着我,他的心情是复杂的:一方面他感到欣慰:看我结实、灵活,浑身冒着热气,而且我还孝顺。帮大人干活那么卖力。宋家又一个小子起来了。真是有苗不不愁长啊!另一方面,他又有些悲哀:为什么我的小孙,我全部希望的寄托,一生下来对杀猪就有这样的热情呢?而那正是我要摆脱的行业。莫非这是天意吗!祖坟啊!

作业

由于体力和技术的原因,后面的工序我不能参与了,但也少不了围前围后,干些下手活。
  猪被吹鼓之后,奶奶便过来拔猪鬃。那是长在猪的脊背正中的长毛。由于它的柔韧而坚挺的特殊品格,常被制成高级刷子和其它工业用品。经常有小贩来收购。祖母把拔下来的鬃细心地分成三个等级,小贩也不得不与之公平交易。
  随后便是煺毛。在房的堂屋里有一个大汤锅。本来锅的口径就有三尺多,但要淹没一只成猪还是不够大。爷爷请来瓦工砌了一个外方内圆的塘,塘的口径扩大到五尺左右,只把铁锅作底。这样一个猪拖下去大半浸在水里。
烧水是妈妈的活儿,要把水烧得很热,但还不可沸腾。不管怎样,在猪下锅之前,爷爷总要亲自调一调,很简单,他只把水舀起,再倒回去看那水汽,听那声音就是了。
  煺猪的工具,家里人叫“刮斧”这也是音译,我不知道成文的词应当怎样写。也许这只是我们家族的一个发明。想到此我理应作仔细描写。那是一块钢板弯成的长不到一尺,宽约为五寸,整体有些像日文的“の”字。那卷曲的部分作为把手,成弧形伸展的一端开了刃,但不锋利。
  汤锅的西侧有一个一尺高的台,爷爷和叔叔都可以站在台上煺猪。有时爷爷坐下来吃一袋烟,看着叔叔工作,不时地提醒几句“水温了,加火,”,妈妈便马上填柴。或者斥叔叔“耳根、眼窝要刮净,干的什么活!”有时,我为了看清叔叔是怎样飞快的勾去猪的蹄壳,我凑上前去,给他擦擦脸,叔叔便把他挨的批评转到我的头上,高喊“一边去!”我不怪叔叔,我知道受申斥,才能学好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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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喻芷楚   
【编者按】 古诗词主编   喻芷楚:
每一行都不简单,技术的掌握都是寒天暑九的用功。文细节清晰,很好的表现出一家人在杀猪这行的技巧。尤其是爷爷。


我来评论这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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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3

  • 喻芷楚

    是,每个情节都很细致,让人看到这行做起来不易

    2014-0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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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喻芷楚

    这让起幼年时,妈妈单位每到年节都要杀猪,那情景很象先生描写的。

    2014-0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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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行吟者

       我所以细写作业流程一是为了记述民俗,二是为了追忆祖辈们劳动的艰苦。也许某些人看来缺乏诗意但这却是现实动情之处。生活像泥河一样流。

      2014-0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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