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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祖父

宋振邦散文体小说《古堡残阳》32 

作者:行吟者    授权级别:C    编辑推荐    2014-07-30   阅读:

  

  
  题词:
  ――宿命论的游丝缠绕在心头。   
  
  我的家乡有一句谚语,说是:“老人总是喜欢隔辈人”。我曾经反复琢磨这句话所包含的真理,多年之后,我带着感伤的思绪审视自己的一生,终于领悟:老人喜欢隔辈人――因为他们往往活不到孙儿们使他们失望的年龄……这,对于那些含辛茹苦匍匐在尘世,临终时还满怀期望的先辈,不能不说是一件幸事!
     
  祖坟
     
  从茨榆坨到太平村有七八里地,这是走国道由南向西拐个蔓弯,像是弓背。还有一条便道,像是弓弦只有五、六里地。
  爷爷带我从太平村回来,走的就是这条便道。爷爷去看猪,生意没谈成,我吃了一顿苞米。逢十里八村的地方,爷爷总爱带我“出差”。人家说“老宋头,你好福气呀,五十来岁,孙子都这么大了。”或者“看这小子多结实呀,腿又快,能帮你赶猪了”。爷爷的胡子下露出笑容。
  太阳已经偏西了,从高粱地透出缕缕红光,有点晃眼。天很闷热,路两边高高的庄稼不透风。我们慢悠悠的走着,不说话。我拣了一枝柳条,百无聊赖地扫着路边的杂草。偶而从车道沟的积水里跳出一只青蛙,我也懒得去捉他。爷爷嘴里衔一根烟袋,火已经熄了,只有小小的黑色的烟荷包在下边晃来晃去。他笑迷迷地望着我。真烦人啊,我不理他,本来我提出到高粱地里打“乌米”,他不答应。要是叔叔带我出来,准能打一大兜了,回家烧吃多香啊!
  “看你肩膀上高粱叶子划的血口子,奶奶要说我们了。”他想和我和解。
  “这都怪妈,让我穿这兜肚。”我不回头,嘟着嘴。
  “好孩子,我们到老坟去,那里的‘甜甜’已经熟透了。”
  我高兴了,所谓‘甜甜’或者是‘天甜’是一种音译,学名叫什么我查不到。东北的荒地里,灌木丛中常能见到这木本植物,它结成绿色的果实,熟了变成紫红色,有豆粒大小,像是小葡萄。但它不是一串串而是一颗颗的,很甜。还有一种和它样子差不多的乡下人叫“老鸹眼”。大人说有毒,其实也未必。五岁的时候,我曾经误吃了一些,以为是“甜甜”,有点苦。现在我已经六岁了,能够分清它们。“老鸹眼”比“甜甜”小些,色发暗,一看就知道。爷爷相信我,但他还是要检查的。
  于是我们拐进了向西北的腰道。所谓“腰道”那是贪走近路的人从田梗和长着青苗的垅台间踏出的。
  不远就见宋家坟了,那是一片凌乱荒芜的坟岗。在起伏的小丘上长满了蓬蒿和花草。周边和坟间还有些刺榆、欧黎儿、酸枣树。零零星星的小柏树,矮爬爬的倦伏在岗峦上,偶尔也会有几处新的坟堆。
  我忙着去采甜甜,爷爷坐在一块断碑上点上一袋烟,默默地看着夕阳下的祖坟。
  
  宋氏家族从哪能里来的?我的一位堂叔,他后来在县文化馆工作,酒后,他常说我们祖上在山东省登州府,蓬莱县如何如何。
  宋氏在什么年代,怎样迁到东北?家族中有种种传言。其一是逃荒说。讲祖先在山东大旱的年月,哥几个挑着担,绕道山海关,落脚到辽中。第二种说法,有些浪漫,说是“随龙过来的”。关于这种说法,我在中学学历史时曾产生过疑惑。我想,清朝的龙(皇帝)是从关外打进关内的。我们祖先怎么会逆向而行,随龙到了关外呢?后来读清史知道1682年,康熙21年,这位皇帝确实亲自东巡盛京(沈阳),那是为了抵御沙俄的侵略。他还乘船沿松花江视察边防,亲自派人去俄军强占的雅克萨附近侦察。后来打了几个胜仗迫使沙俄言和。
  我想康熙既然御驾亲征,肯定调动了许多兵,也会动员不少后勤。我的祖先说不定就是那时的民夫,打完仗想老家也无可留恋,不如这儿地广人稀,好谋生活,就安顿下来,也未可知。但何以起名为“随龙过来的”,对于我们汉族来说,总有些攀附之嫌。
  可是,……我想起了一件事,在我上小学之前,父亲对我讲起了为什么起那个名字。他几次念道了,我们祖系家谱的排法,我至今还能背得。即:“应国朝庭举起文,有德长承振殿恩,……”祖父排“长”字,父亲排“承”字,我排在“振”字上。
  从这宗谱的十四个字中,似乎能感到一点臣子之心的表白。也许,我们的祖先并不是拉壮丁来的可怜巴巴的草民,真的是国家有难投笔从戎,随龙而来的勇士。曾经在沙场上争得一点荣耀、受过一点恩宠,之后,在这长满茨榆的岗子上起了宅第,繁衍了后代?
  后来我访问了几位祖辈老人,他们都证实了爷爷朴实的说法:宋家的祖先是顺治年间大移民从山东过来的。既是大移民,定是朝庭的动员,冠以“随龙”可能有“响应号召”的意思?!过来的宋家老哥仨:宋应方、宋应便还有一个三弟走丢了……那时的茨榆坨叫长胜堡,渐渐地宋氏在此地成了大家族。既是大家族,便有不同的阶级和阶层的分化:官宦财主也有,工匠农民也有。总之成了旺族,如不是旺族,何以有那么一大片坟地。
  的确,“宋家坟”远近知名,成为乡下人的地理坐标。常听老农们哑着嗓子说:“我的瓜地,从宋家坟往西二里地。”或者“某某开了土窑,在宋家坟南二里半地。”
  祖父说,原来老坟边上三面都有树林,后来,被宣称自己拥有领土主权的不肖子孙砍光,只留下一些灌木丛和每年都发出新枝的树桩。早先,老坟四周,好几十垧宋氏家族的土地,后来陆续被变卖,遭财主们兼并。他还告诉我,坟东那一片原来就是大秃叔家的。
  
  宋家坟在孩子们的眼里是可爱的去处。我们常跑到那去玩。不是因为那儿有水波纹一样成片的灯芯草,也不是因为那儿有繁星般的野菊花。女孩子爱采灯芯草编小动物,摘野花插在头上。我们也不像看瓜园的老汉打艾蒿编火绳。黄昏时候,我们成群结伙跑到老坟去,在树林和草丛中找野禽的蛋,捕捉萤火虫,探查那些洞穴:有狐狸的,有黄鼠狼的,还有田鼠和蛇的。
  
  天色向晚,夜幕已降临。祖父吸完两袋烟,我也采了一兜‘甜甜’。该走了。荒凉的坟岗上刮起凉风,暑气渐渐消散。空气里散发着蒿草的香味,坟场起了淡淡的雾,萤火虫儿像光亮的油珠飘浮在黑苍苍草莽中。宋家坟变得幽暗而神秘。
  
  爷爷拉着我的手从老坟出来。这时,迎面走来了大秃叔,闷头扛一把锹。爷问他干啥,他说:
  “五爷叫我看看爷的坟上有没有狐狸洞,填一填……”他的声音闷闷的,纳着头去了。
  “唉!刚收工,累成这样,饭也没吃。”爷爷感叹说。
  就这样,祖孙二人走在暮色中,老人很沉闷,烟袋锅闪着火星,孙子雀跃着,兜里塞得鼓鼓的,野生植物的果实。
  爷爷为什么爱在老坟的残碑上久久地枯坐呢,儿时我不太注意。几十年的时光过去了,祖父那时的神态,依稀留在我记忆中,他衔着竹烟袋,凝神望着那些没在荒草中的坟头,迷惘着不解的命运。
  
  ……老坟,宋氏家族的久远的困惑……
     
  尊严
     
  福盛兴是肖寨一家财主在茨坨开的大商号,糕点铺。生意作得很大,远近十里八村的小店都到它这儿批发点心。他们和我家有来往:作上杂瓣儿要用猪油,出来的果子又酥又白,每月都要两三桶。由于业务的往来,那儿管事的冯掌柜成了爷爷的朋友。
  我五岁那年端午节,这一天他们要犒劳伙计。说是这么说,实际上是借此机会请客,拉拢乡绅和地方官——这作法古今一样。柜上派来个体面的伙计请爷爷赴宴,连给他们杀猪。还带个小徒弟帮拿工具。过节卖肉的生意本来忙,但因为是关系户,爷爷还是答应了,把肉铺的事安排给叔叔,还精心的换了件做客的衣服,把我也带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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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欧阳梦儿   推荐:欧阳梦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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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短篇小说副主编   欧阳梦儿:
祖父杀猪为生,上有乡绅欺负,对下却不肯亏了穷人,在夹缝中艰难维持着一家生计。作者字里行间带着时光的味道,深厚的情感,非亲历不能感同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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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行吟者

    谢梦儿的点评,理性上深入,感性上深情的解读。

    2014-0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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