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云也没有风。灼热的地面散发的红外辐射烘得路人双目难睁,步履匆匆。似乎只有夏蝉喜欢这种闷热天气,路旁大叶杨树上的蝉鸣此起彼伏,声嘶力竭。
斜阳即将变成夕阳。颤巍巍的孙文斌老汉正在市场旁的树荫下准备支开手杖椅想歇歇脚喘口气。一路走来,孙老汉先是走个二三百米歇一气,到现在走个百八十米就得歇一歇。
此刻,绵延不绝的蝉鸣声中又加入了带有节奏的“哗——哗——”声响。
这声音孙老汉熟悉,是那位三十来岁的无腿乞丐在划他的代步滑车。哗哗响声就来自滑车四个角上当轮子用的钢制轴承。
听声音滑车是冲着这边来的,孙老汉并没回头。
孙老汉消瘦的屁股刚坐到小小的椅子面上,后腰便被赶到的无腿乞丐轻轻捅了一下:“大伯,行行好!这是我的老地方,劳驾你到前边那棵树下去歇着行不?”
孙老汉慢慢扭过头去,看着比自己矮半截身子且手掌上套着一双翘头大号皮鞋的无腿乞丐不由地笑了:“哟!这啥时成了你的老地方了?呵呵,几日不见,不会是你当了这市场的保安了吧,要在这站岗?”
无腿乞丐在滑车上立直了上半身,把一只手从鞋里抽出来飞快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也嘿嘿笑道:“保安?大伯你真能开玩笑。伯呀,这些天我一直在这里,这地方对我好,要得多!小的谢了!”
说着,他便从滑车上的蛇纹袋里拿出一卷脏兮兮的帆布摊在滑车前边的地砖上,并前后移动滑车把帆布四个角拉展铺平,又在袋子里掏出一只豁了边的白瓷碗和一只搪瓷缸分别压在了帆布两头。
孙老汉慢慢站起身子拄着手杖椅并眯缝着眼睛看着无腿乞丐一系列娴熟的动作,不禁又乐了。
帆布正面还算干净,上面几行歪歪扭扭的白色大字够醒目的:
天皇皇地皇皇我是一个无腿郎过路君子看一遍舍点小钱德无量
孙老汉忍不住问道:“小伙子,啥时长学问了?变成君子了?噢,不对,比君子还君子。人家君子是动口不动手,我看你这是连口都不想动了。”
无腿乞丐从衣兜里掏出一把毛票和硬币,低着头边往碗和缸子里分别放着边答道:“大伯,现在做啥都得打广告!不然生意就不好做。我随便编了两句权当做个广告。伯呀,你可千万别见笑。”
“你这也是生意?呵呵,生意,活了这岁数还真是头一回听人说。”王老汉嘴里虽这么说但已动了恻隐之心。他接着问道:“小伙子,我看你在这做这、这‘生意’有一两年了,也不知道该咋叫你。多问一句,你姓啥?”
已经从滑车上下来的,正要匍匐在地上的无腿乞丐似乎愣了一下,突然用双臂撑起了身子用一种说不上来的眼光看着孙老汉,然后一字一句地说道:“大伯,我姓吴,天上一张嘴的吴。大伯你别笑话,我就剩下这张等着别人给喂饭的嘴了。唉,命不好。”
“噢,口天吴。我说小吴,你整天在这里要钱,有家没有?”
“家?”小吴垂下眼皮嗫嚅道:“四海为家,天当房地当床……”
“哎,小吴,我看你老干这也不是个正经生意,年纪轻轻的得有个长久之计,不行你弄个其它的营生做做?听人劝吃饱饭,你看我老汉说的对不……”孙老汉突然感到自己的胸口有些发闷,他咽了口唾液缓了一下,便从衣兜里掏出一张两元纸币向前挪了两步将纸币扔进了白瓷碗里。
“谢谢大伯!祝你身体健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小吴将整个身子伏在了地上,额头在帆布上连连磕着。
“身体健康?呵呵,健康,呵呵呵呵,健康,健康。谢谢你的吉言。”孙老汉像是在自言自语,慢慢转过身走开去。
孙老汉缓缓走出四五十米刚来到一长溜卖菜摊铺前,身子不由自主地摇晃了一下差点跌倒,便急忙支开手杖椅坐了下去。
这次身体不适,孙老汉已在儿子留下的别墅里躺了一个星期。
儿女远在国外,身旁只有那位从山区老家请来的既当保姆又当护士远房外甥女。说实话,孙老汉实在不愿意住在这么高档的别墅里,那些有钱的邻居们好像只顾挣钱都神神秘秘的,根本不把近邻当回事。孙老汉真想回到老单位的家属大院去住,可那套五十多平米的单位福利房已让儿子前年硬给卖了。
午饭后孙老汉迷了一觉,醒来时感觉精神好了许多,便倔强地想一个人出来透透气。
从别墅区走到这里足有一公里半。市场人多,能看看人,看看菜价还能接接地气,或许还能碰见个老熟人说说话解解闷。
孙老汉坐了不过一分钟,身后卖菜的女摊主便按耐不住,冲着孙老汉喊了起来:“哎!我说这位老汉,你能不能寻个其它地方歇着?你看你正好把我这摊摊挡住了,影响生意,人家就靠这过日子呢!”
孙老汉听后想站起身子,但此刻心慌得厉害,手已抖得不听使唤了。他试图摸衣兜,但摸索了几下都没拿出那个急用的小药瓶。,
女摊主提高了嗓门又喊了一声:“老汉,得是耳朵不好使?劳驾你到对面那去歇着,那里更凉快!不要在这挡我的摊摊!”
孙老汉已觉得上不来气了,胸闷且疼,头晕且转,身子坐不住,要倒。
性急的女摊主侧着身子从摊位间的缝隙里挤出来用更大的声音喊道:“哎,哎!老汉,你听见了没有?我说你不要挡住我的摊摊!你……”谁知当她伸出的手刚接触到孙老汉的后肩头时,已无知觉的孙老汉便从手杖椅上滑了下去,蜷缩在了地上。
女摊主吃惊地张大了嘴巴。数秒钟后,那把倒在她两腿之间的手杖椅仿佛是一根烧红的铁棍,被她一抬腿踢了出去,随之一声尖叫:“我的妈呀!”。
世界仿佛止于这一刻,只有树上的蝉未消停,聒噪着像是大声喊救命……
远处的小吴此时正匍匐在地上用眼角余光扫着距离越来越近的四条纤长的秀腿,两双十分精巧的红白高跟鞋正清脆地敲打着地面。
小吴向一旁伸出手臂摸到那只白瓷碗并随着高跟鞋的咯噔声在地砖上有节奏地敲击着,他想引起两位姑娘的注意。
突然,两位姑娘的脚步不约而同地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迟疑,但紧接着两双高跟鞋又以更高的频率咯噔咯噔地越敲越远了。
这种事小吴常遇到,他并没有感到失望。小吴用双臂挣起身子时看了一眼那两位姑娘婀娜的背影,却发现两位姑娘的注意力似乎并不在他身上,而是不断扭头往远处菜摊那里看并互相嘀咕着什么。
小吴扭头顺着她们的目光看过去,那一长溜菜摊下面的地上竟躺着一个人!仔细再看,还有一把横在地上的手杖椅。哟——是那位刚才被自己“请”走的,并给了自己两元钱使今天生意早早开张的那位老人!
小吴连忙爬上滑车急速滑了过去。
“他咋了?咋回事?”小吴瞪着大眼急切地问已躲到摊位后面的女摊主。女摊主脸色仍有些发白,不知所措地连连摇头。
小吴摇了摇王老汉的肩膀头:“大伯,你这是咋了?咋睡到这了?”
王老汉没有任何反应。小吴又扭脸冲着女摊主喊道:“大嫂,这是咋回事?我看这老汉已经晕过去了!不会是中暑了吧?”
女摊主答非所问:“这事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是他自己跌倒的,就成这样子了。”
“大嫂,劳驾你打个120,这老汉可能是病倒了!”
“是、是他自己跌倒的,跟我没、没关系。”
小吴试图将王老汉翻过身子让他平躺着并喊道:“大嫂,过来帮个忙!”女摊主仍未动地方。
“大嫂,求你了!打个120行不?”
“……”
小武急了:“哎呀!大嫂,这是两块钱,求你了,两块钱打个120还不行?”小吴手里举着的二元纸币,这正是孙老汉扔进碗里的那张纸币,它在小吴的衣兜里刚呆了一小会儿。
“我手机没、没电了,你找别人……”
小吴直起身子将两元钱拍在菜摊上的一堆黄瓜上并喊了句:“求你了行不?你看看其他人谁有手机,赶快!”